父女倆走到百貨大樓的時候，蘇清云感覺腳都不是自己的了。</br> 百貨大樓一樓賣的都是些日用品，這個年月來賣東西除了錢還要各種票，就這，都還供不應(yīng)求，買個東西跟打仗一樣。</br> “云云，準(zhǔn)備好，爹帶你擠進去?！碧K愛民摩拳擦掌，躍躍欲試。</br> “要不……還是算了吧，爹?！笨吹竭@恐怖的人潮，蘇清云咽咽口水，心生退意。</br> “來都來了，怎么能不去呢？”</br> 好吧，人最怕的就是這四個字。</br> 還沒來得及跟她爹沖鋒陷陣，蘇清云就被人重重一撞，肩膀生疼。</br> “對不住，對不住，小姑娘，沒事吧？”撞她的人是個穿著打補丁的粗布麻衣的老太，溝壑縱橫的臉上滿是歉意，她懷里抱著個孩子，眼睛閉著，許是睡著了。</br> “沒事?！碧K清云拍拍肩膀，沒生什么氣。</br> 蘇愛民皺著眉，看了眼孩子，還是沒說什么。</br> “謝謝！”老太抱著孩子急匆匆地走了，看著是出城的方向。</br> 閨女被撞了一下，蘇愛民也不想帶她去擠了，“云云，我們?nèi)ザ前?，二樓有布匹，去看看有沒有你喜歡的花色?！?lt;/br> 他帶著蘇清云正想往二樓走，蘇清云卻突然頓住了腳步。</br> 布匹？花色？蘇清云知道哪里不對了。</br> “爹，剛才撞我的那個是拍花子！”蘇清云驚叫了一聲。</br> “什么？”蘇愛民沒反應(yīng)過來，“什么拍花子？”</br> “剛才撞我的那個老太，自己穿的是打補丁的衣服，懷里抱著的孩子卻是上好的綢布，那么小的孩子還在吃奶，隨便裹著就被抱出門了說明家離得并不遠，但那老太明顯不是這里的口音，而且她走的是出城的方向！”</br> 蘇清云越說越覺得不對，面色焦急起來，“還有，剛剛我看孩子睡著，臉有點紅，我本以為是曬的，現(xiàn)在看來，不會是被下藥了吧？”</br> 見她說得像模像樣的，蘇愛民臉色也嚴(yán)肅下來，拐孩子這可不是一件小事，弄不好，一個家庭都?xì)Я恕?lt;/br> “走，跟上去看看?！彼q豫一下，還是說道，這種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br> 父女倆往老太離開的方向追去。</br> 所幸，那老太許是年紀(jì)大了，又抱著孩子，沒走多遠，父女倆在后面不遠不近地跟著，商量對策。</br> 他們總不能貿(mào)然上去，說孩子是被拐賣的吧？要是被反咬一口就糟了。</br> 老太一直往前走，然后突然停下了腳步。</br> 父女倆對視一眼，這不是等班車的地方嗎？這趟車會途徑好幾個村子，就是不知道她的目的地是哪兒了？</br> “走，上去，我們也趕車?！碧K愛民當(dāng)機立斷。</br> 兩人走上前去，也站在了等車處，老太抬起眼，警惕地看了她們一眼。</br> 蘇清云動了兩下嘴角，揚起一個無比燦爛的微笑，“奶奶，你也等車呢，好巧?！?lt;/br> 老太瞇著眼瞧了瞧她，認(rèn)出來了，“是你啊，小姑娘，這位是？”一個小姑娘沒什么，大男人她就防備起來了。</br> “這是我爹?！?lt;/br> “哦哦，你們不是在百貨大樓買東西嗎？”老太看了看她們空空如也的雙手。</br> “人太多了，實在是擠不進去，就不買了?！?lt;/br> 蘇愛民笑了笑，他長得正氣，笑起來憨厚，很容易讓人放下心防，老太肉眼可見地放松了些，為了避免她懷疑，父女倆也沒再講話。</br> 不一會兒，破破爛爛的大巴車停靠在了站臺，司機照常熄火等人。</br> 蘇清云兩人故意在她后面上車，等老太坐下后才若無其事地找位置，</br> 大巴車的座位是左右各兩排，中間有個過道，父女倆隔著過道坐在老太右邊的位置。</br> 車上人還不太多，蘇愛民看了看，站起身來，走到司機旁邊去，從兜里摸出一支煙。</br> “老常，抽一桿？”</br> 司機老?？此谎?，擺擺手，“我抽我的旱煙，你這洋玩意兒搞不來。”</br> “試試嘛，這可是海市的好貨。”蘇愛民依舊伸著手，“走，下去抽，我女兒才生了病，聞不得煙味?！?lt;/br> 老常也不好推辭，只好跟著蘇愛民下了車。</br> 透過車窗，蘇清云能看見她爹跟司機的交談，還沒說兩句，司機就極快地往車上望了下，她明白，她爹是跟司機說了他們的猜測。</br> 不一會兒，兩人面色如常地上了車。</br> 車上人越來越多，拎著雞鴨的人也不在少數(shù)，車上又開始吵鬧起來。</br> 許是太鬧了，蘇清云看著老太懷里的孩子皺了皺眉，醒了，小小的手在空中揮舞亂抓，癟了癟嘴，放開聲音哭起來。</br> 他一哭，雞鴨像是比賽一樣，叫得更大聲了，不少人都皺眉看過去。</br> “大娘，你家小孩兒咋一直哭呢？是不是餓了，還是尿了？”坐前面的一個大叔回過頭。</br> “沒事兒，我哄哄就行了?！崩咸p輕地晃著孩子。</br> 但或許不是孩子熟悉的氣息，他哭叫得愈發(fā)厲害。</br> “不是，大娘，你得看看啊，要是孩子尿了餓了，這樣哄是哄不住的?！绷硪粋€好心的大嬸也開口了，她有點奇怪，“你這帶孩子坐這么久的車咋啥也不帶呢，這么大點兒的孩子餓起來都是一陣一陣的，沒吃的可不行?！?lt;/br> 聽見這話，老太慌了一瞬，很快又鎮(zhèn)定下來，“我平時很少帶我孫子，今天又走得急，忘了忘了。”</br> 蘇清云總覺得她特地強調(diào)了我孫子這三個字。</br> “沒帶過孫子也帶過兒子吧?！贝髬疣止疽痪?，也不好再開口了。</br> 蘇清云看看還在哭鬧的孩子，輕聲說：“奶奶，要不讓我來哄哄吧？小孩兒哭多了會哭傷的。”</br> 她笑得人畜無害，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br> 老太抿唇看了看孩子，已經(jīng)有點喘不上來氣了，“那好吧。”左右是個年輕小姑娘，也無甚需要在意的。</br> 不過，這姑娘的模樣是真不錯，要是……</br> 看了看旁邊高大的蘇愛民，她又暫時歇了心思。</br> “給我吧?！碧K清云伸出手。</br> 老太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孩子遞給了她。</br> 蘇清云小心地抱著孩子，就像托著一團云，她右手輕輕拍著孩子的背，嘴里輕輕地哼唱著。</br> 說來也奇怪，孩子的哭聲漸漸止住了，打著哭嗝平靜下來。</br> 周圍人奇了，“嘿，這孩子奶奶還沒這小姑娘會哄孩子?！?lt;/br> 蘇清云臉上帶笑，小孩子雖然不會說話，但是對人身上的善意、惡意卻能感受得真真切切。</br> “哄好了就給我吧。”老太有點急了。</br> “噓。”蘇清云豎起食指抵住唇，輕聲道：“等他睡著，不然等會兒又該鬧了?！?lt;/br> “對呀，孩子睡了再說?！?lt;/br> “大娘你別急，人家姑娘小心著呢，不會摔著你孫子。”</br> 老太嘴唇囁嚅幾下，還是收回了手。</br> 蘇清云依舊小聲哼著歌，她輕輕地摸了摸孩子的小臉，有點燙，她心一凝，不能再拖下去了！</br> 她手拂過襁褓，狀似不經(jīng)意地對老太說道：“奶奶，你們家養(yǎng)孩子養(yǎng)得可真精細(xì)，就這襁褓上還繡字呢，孩子姓林嗎？真好聽。”</br> 老太太一愣，然后忙說道：“對對對，我兒子姓林，孫子當(dāng)然也姓林了，這不是怕孩子丟嘛，兒媳婦給繡的字。”</br> 蘇清云心里冷笑，她還好意思提丟孩子。</br> “你是林家村的嗎？最近好像沒聽說誰家生孩子了啊？我看您也眼生。”后面一個大哥探頭過來，疑惑道。</br> 老太太僵硬地笑笑，“我不是林家村的，我是帶孩子去走親戚，就是小……小袁村?！?lt;/br> 蘇清云看著她鬼話連篇，給了她爹一個眼神，蘇愛民心領(lǐng)神會，全身肌肉繃緊，做好準(zhǔn)備。</br> “奶奶，您兒子真的姓林嗎？”蘇清云言笑宴宴，語氣卻有點詭異。</br> 老太太直覺有哪里不對，但只能順著她的話說，“當(dāng)然。”</br> 蘇清云歪頭，俏皮地一笑，“可是奶奶，這襁褓上干干凈凈，可沒有什么林字，我剛剛是騙你的哦?！?lt;/br> “死丫頭，你詐我！”老太愣了幾秒才反應(yīng)過來，終于撕下偽善的臉皮，露出丑惡的嘴臉。</br> 她雙眼通紅，一下朝她撲來，想要搶回孩子。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