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許久,小家伙這回終于熬不住了,睡著了。”
院長候到半夜,終于望見蕓生回來。好在陸耀華早早便來了電話說了事情經(jīng)過,她才沒急著去報警。
瞧著院長眸子里倒映的自己,除了鬢發(fā)微亂,沒有受一點傷。蕓生小心翼翼接過熟睡的孩子,旋即又想到門外那人:滿身的傷還要堅持親自護(hù)送她回來。
蕓生不忍心再多看一眼,“院長,他......耀華他還在門外,您勸他早點回去吧。”她壓沉了呼吸,艱難地叫出那個名字后,抱著小初快步離開。
院長慈眉善目彎了嘴角,回頭望著那抹越走越遠(yuǎn)的背影,垂眼又是輕輕一嘆。
回了屋,蕓生望著懷里抱著的小初兀自出神:眉眼漸漸長開,本就像極了那人,日后該是越來越像。
放下孩子,鬼使神差地打開了行李箱的夾層,里面有塊手絹包裹起來的信封,裝滿了相片。離開時是抱著此生再不相見的心愿走的,又豈會留著那人的相片......應(yīng)是小如裝的。她滿腹沉郁,又還是忍不住抽了那手絹。當(dāng)下望見那相片上的一抹微笑,她腦中抑制不住又出現(xiàn)了他和另一個女人站在一起的畫面,便是他給她自己的最后一箭。讓她刺痛,也讓她徹底覺醒。
時光仿佛是位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睿智老人,短短的幾年,便教會了她太多的事情:在那段注定不屬于自己的愛情里,誰的固執(zhí)都注定是一場笑話。
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
中秋當(dāng)夜。
陸耀華的傷還未好全,右手纏著繃帶掛著左手牽著伊凡,伊凡提著兩提月餅身后跟著姜媽,一起到孤兒院分發(fā)月餅。
“你別發(fā)了,把東西給我,到一旁去休息吧。”
“白老師說的對,爸爸!你去休息,伊凡替你。”
陸耀華瞪他一眼,伊凡不明所以,大眼瞪回大眼:“咦,爸爸!你看你看,累得眼都紅了!”
哭笑不得,又使勁眨眼給那小子使眼色。
“哎呀,白老師你快幫我爸爸瞧瞧,他眼里進(jìn)沙了!”伊凡卻被嚇得大叫。
蕓生放下手里的東西,忙走過來瞧。
“我沒事。”他左手拎著袋子背過身。
“把東西給我。”她目光清冷又堅毅,仿佛他要是不照做,她便再也不會理他了。
“我真的沒事......”乖乖交出了東西小聲爭辯,唇角卻又不自覺蕩起了笑:“好好,我聽話,你別生氣。”
蕓生的腳步一頓,卻沒再說什么。
姜媽幫著做了飯菜,同院長一起給孩子們盛飯。
蕓生要照顧小初,于是一個人抱著孩子默默走開。抬頭望著天上那一輪圓月,努力擠出一抹清冷的笑。可這樣的節(jié)日,對她早就沒什么意義了。
“啊媽......”
回神看向懷里的小人兒,才想起自己正在喂孩子吃奶卷。小家伙吃得正香滿嘴的奶殼碎,叫她一時得樂,玩心大起。
“還想吃啊,那告訴媽媽,吃......”她刻意將手里的奶卷拿遠(yuǎn)了,引著小初學(xué)說話。
“......”
小初咿咿呀呀跟著學(xué)了兩遍便不肯了,手腳并用地?fù)湎驄寢尩氖帧?br/>
“小心!”
她抱著孩子坐在磚石壘砌的石凳上沒有靠背,小初撲過來亦沒有防備,倒是陸耀華迎上前撐住了她的肩,才沒有摔個狼狽。
“你不用這么著急,小初這個階段的,能喊個稱呼分得清誰是誰,便已很不錯了。”就勢坐在另一張石凳上,見她臉色略有尷尬,于是沒話找話。
雖未曾像之前那樣生疏,可他還是感覺得到她的刻意回避。
“過節(jié),你都不回家的嗎?”
或許是身側(cè)那抹目光太過殷切,終還是打破了沉默。
他見她肯同他閑聊,欣喜笑道:“自然回了,我們家傳統(tǒng),中秋團(tuán)圓飯定在中午。可惜每次一帶伊凡回去,他就闖禍,一闖禍就賣可憐。害得我母親打也不是,罵也不是,只能抱著他眼睜睜望著碎一地的古董花瓶心疼得哄著。瞧著真不知道她老人家是心疼伊凡還是心疼花瓶,搞得一大家子人哭笑不得。”
蕓生方才想起,他的家就在北平。
“你們家,真熱鬧。”她聽得認(rèn)真,亦覺得好笑。
陸耀華撓撓頭,心下暗叫不好,“其實也沒那么熱鬧。我哥哥姐姐都已自立門戶,我也是。所以呢,家里平時都沒什么人,就我母親一個。”
她笑了笑沒接話,只是望著遠(yuǎn)處同院里孩子打成一片的伊凡,輕聲問道:“伊凡的媽媽,逢年過節(jié)也不回來嗎?”
“抱歉,你若是不想說,我不該問的。”回眸見他一陣為難。
“——蕓生。伊凡,伊凡不是我的孩子。”
聞言,她一陣震驚。
“那伊凡?”
“我同學(xué)的......棄子。”
“原本,他生下來就會被送去德國的孤兒院。”他抿唇沉悶道。
所以,他收養(yǎng)了伊凡。蕓生復(fù)雜地望向遠(yuǎn)處那抹雀躍活潑的身影。
“你放心,我不會告訴伊凡。”
“沒關(guān)系,伊凡其實早就知道我不是他的親生父親。”陸耀華自豪道,“小東西聰明,早在國外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了一切,也接受了一切。”
“那你的妻子,她知道嗎?”
聞言,他笑出聲:“你覺得,我像是個結(jié)了婚的人?”
“蕓生,我若是結(jié)了婚,便是真的極愛那人。如此,又豈會在你面前,為你做那些傻事對你說那些傻話?”他燦若朝陽的眸子里隱隱罩了一層薄霜。
見他起身,她亦跟著下意識站了起來:他以為她在質(zhì)疑他的為人?不,他誤會了。
“耀華,我只是不知道——你究竟喜歡我什么?”比起眼前這個人,如今的她配不上。
“同你而言,我的過去早已不是一張干凈的白紙。”她的過去,斑斑駁駁,數(shù)不盡的都是另一個人留給她的深痕重影。
“你以為我就在乎這些?”他的聲量不自覺抬高。
就算他不在乎,可她在乎啊。
“耀華,別固執(zhí)。”
“那你呢?究竟又在固執(zhí)什么......”他亂了呼吸,攔住她的去路,“是不是,當(dāng)年那個人......”還在她心里?
心間一疼,垂眸搖頭否認(rèn)的力氣仿佛被抽空了。為什么,她還要在意?秦嘯川可以不痛不癢地抽身而退,為什么換了她,就止步不前。難道她就不可以幸福?難道她的命就非要這樣賤?起碼眼前這個他,在她最苦難的時候出現(xiàn),亦沒有強(qiáng)人所難。她以為她的心死了,可又被他救活了。
但她不能那樣自私,“你就當(dāng)我走不出來,可不可以?”抬起那雙清亮的眸,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呵呵,哪里是走不出來,你只是不愿意罷了......看來,是我癡心妄想了。”
他終于退開幾步遠(yuǎn),神色復(fù)雜地嗤笑兩聲,離去。
寒秋綿長,屬于她一個人的寂靜,又開始了。
“你同陸醫(yī)生,說清楚了?”楊老師休假歸來,拖著蕓生一同去買菜。
“應(yīng)該,算是吧。”她沉了語調(diào)。
楊老師咬下一口蘋果,卻笑嘻嘻道:“不過,我也聽院長說了,陸醫(yī)生為救你手都被打斷了,想來在家養(yǎng)傷才沒來報道了。”
“我猜,他傷好了還會來,你信不信?”
蕓生卻黯淡一笑:“他不會來了。”
換了平日的路線買完菜,出了市口,街頭的牌匾刺目得打緊。蕓生細(xì)細(xì)又瞧了兩眼,才發(fā)覺這菜場離學(xué)校不遠(yuǎn),熟悉得很。
“白老師,還有事?”
蕓生點點頭,“我想起來,還有些東西沒買,你先回去吧。”她刻意分開走,只怕回去的路上楊老師還要說起陸耀華。
天越來越冷了,才驚覺呼吸間已有隱隱的白氣。
將人送上電車,她兩手空空往回走。雙腳仿佛已不是自己的,根本不用看路牌,一條條交錯的胡同深巷,竟沒有迷路。
四合院里那棵棗樹依舊枝繁葉茂,零星未摘完的果子墜在枝葉間,有的青白色漸漸褪去,風(fēng)干成暗紅發(fā)亮的棗兒干。院門開著,抬眼望進(jìn)去,只見黛瓦屋檐上炊煙騰起,人聲卻清少了。
“姑娘,也是來看房的?”
一大爺上前詢問,蕓生還未來得及回話,便見他指著斜對面的一間二進(jìn)小院落又道:“原先的人都搬得差不多了,過兩日便要來新的住戶,眼下就只那一間還沒人租。”
蕓生沒有言明來意,因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要走到這里來。
“我,能進(jìn)去看看嗎?”她的目光落到那一處灰白掉粉的月亮拱門上,思緒一瞬被拉遠(yuǎn)。
“隨意看。”那大爺不是房東只是鄰里,正趕著去通知房東,卻忘了提醒那位姑娘,那院里還有一個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