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少奶奶到了，開飯吧。”楚昊軒相視一笑。
    梁茉雅上前落座，頷首道：“要是知道你今日得空四四一起用餐，我該早些回的。”
    “不礙事。”楚昊軒滴水不漏地笑著，順手端過她的碗，“怪我，這些日子沒能顧上你。”說罷，將盛好羹湯的碗又穩穩放了回去。
    梁茉雅寬慰道：“我在家里的日子可比你在督軍府的日子好過多了。”
    楚昊軒挑眉道：“看來，我不在，你倒更自在些？”
    梁茉雅聽罷手一滑，湯匙掉進碗里，湯汁濺滿手，燙得起了委屈。
    他嘆了口氣：“管家，趕緊取張冷帕子來。”
    管家動作極快，楚昊軒看了一眼梁茉雅，接過帕子輕輕覆在她右手上。
    “按著。一會兒便好了。”
    梁茉雅咬唇忍著火辣辣的疼，果真聽話地按了下去，卻正正當當按在楚昊軒手背上。
    “茉雅。”他蹙眉。
    她促狹地笑，回敬道：“看來，我在，你好像很不自在？”
    楚昊軒這回知道什么叫做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算我說錯話，別鬧了，吃飯吧。”他正色低語，“都看著呢。”
    不成想話音剛落，管家便識趣地將一屋子傭人都清了場。
    他對她總是如此客氣，偏偏這次天時地利人和，她不想見好就收，于是趁機放肆嬌嗔：“光口頭道歉可不頂用，我手還疼呢。”
    “你得給我吹吹。”
    說完，舉起手湊到他嘴邊。
    楚昊軒望著那只瑩玉無暇的手片刻失神，梁茉雅亦盯著他一怔，卻不想再深究他眼底的情緒，只將手背飛快地貼過那張緊抿的唇。
    “便宜你了。”她了無破綻地挪開目光，“今日的飯菜聞著不錯，你趕緊嘗嘗。”說完，忙不計前嫌的給人夾了一筷子菜。
    楚昊軒沒來得及反應，待接過那一筷子菜后便護著碗不自然一避：“我自己來就好。”他有些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她。
    “茉雅，過幾日，我要出一趟遠門。”索然無味地吃了幾口，終于說到正事。
    她暗暗吃驚：“怎么，你父兄又刁難你啦？”
    他搖了搖頭，警惕道：“這樣的話，無論何時何地，你都不許再說。”
    不許？梁茉雅心里一震，嘴里像噙著蜜，嘴角止不住往上揚：“嗯，我知道了。”
    “我有些私事要去處理，你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便自作主張給你留了一隊暗衛。”他掏出一個錦盒，緩緩推向她。“里面有一枚徽章，我的人身上都有這個徽章上的圖案作為暗號，沒有的便是外人。你且收好了，不要輕信任何人。督軍府那邊若有人來探，就說我病了，不便見客。”
    梁茉雅心里七上八下的，片刻的甜蜜轉瞬即逝，她忍不住問：“你的私事......方便告訴我嗎？”
    “這件事情很兇險，你還是不知道的好。”
    她聽進耳里，只當他對自己又起了防備之心。
    “好，我可以不知此事。我只多嘴......再問你一句，你是不是還在怨我......怨我放走了她？”
    他心中赫然起了幾分不暢快，卻并不是因為她：“茉雅，我從未怨過你。”他一臉磊落地對上她慌亂的目光，話意頗深，“感情的事，誰都無法勉強。你只是一時不清醒罷了。”
    “若我真的能有清醒那日，你會如何？”她鼓足勇氣忐忑追問，語氣卻有些自嘲。
    他從未這般認真地看著她，“還你自由。”
    梁茉雅握緊了手中的筷子，垂眸嗤笑：“誰稀罕你給的自由！新時代的女性，腳長在自己身上，想去哪兒便去哪兒。等膩了你那一天，本小姐一定頭也不回地狠狠甩了你......”
    她吸了吸鼻子，眼淚涌上來。
    “好，本少爺等著這一天。”
    他抽了紙巾冷靜地擦去她的眼淚，難得玩笑道。
    天津。
    秦軍連夜撲滅了城中所有明火，濃煙散去后，只見城中焦土成片。
    燒毀的鐵皮招牌、掛旗帆布沿街堆著。不遠有一人身著銀色長衫腳踩一雙黑色皮鞋，踏過坑洼不平的道路，不緊不慢地走來。
    “二爺，到了。”
    吳世權負手停下，只見牌樓上僅剩一塊方正的黑印，垂頭又見腳下似踩著什么東西，他瞇了瞇眼，抬腳挪開，原是一張掛旗。
    黑底金字，寫著一個吳。
    “二爺莫急，商號里的東西早按照您的吩咐轉移了，損失不大，就是重新修整開業恐要些日子。”賬房先生拎著賬本交代。
    吳世權恍若未聞，瞧著過往面色慘痛的行人，他卻歡顏盡展。
    “這商號修整的事，不急。”
    賬房先生擰眉瞧著他臉上的笑，生怕自己看走了眼。
    “這，這商號畢竟也是二爺的心血，眼下世道雖亂些，但好歹還有個大帥府撐著在，不至于窮途末路的。”
    吳世權聽罷，怫然作色：“難道我吳世權走到今時今日，靠的都是他們秦家的庇佑不成？”
    賬房先生躬身作揖：“二爺息怒，小的只是擔心這世道亂了二爺的宏圖偉業，并無其他意思。”
    吳世權目光一轉，不屑道：“這才剛剛開始，便怕成這樣？沒出息的東西。”戎馬劻勷，他看秦嘯川還能撐到幾時。
    “阿榮，我吩咐你找的人，聯系上了嗎？”
    一身墨藍色長衫的文雅青年點頭回道：“多虧了二爺給的信物，不然楚家的地界還真不好進。”
    “那邊兒怎么答復的？”吳世權半瞇著眼環視四周。
    “曹公子允了。只是，要我提醒您切記待時而動，他還需一些日子摸清楚家內部局勢，才好幫咱們牽線搭橋。”
    吳世權攥緊了拳頭，“畏首畏尾、瞻前顧后的......倒跟他那個窩囊廢老子一副模樣。”
    阿榮穩了穩頭頂松動的禮帽，好言相勸：“畢竟咱們有求于人，還是耐心再等等吧。”
    吳世權不耐又問：“還要等多久？”他手里握著要命的東西，唯恐夜長夢多。
    阿榮抬手比了個數。
    “兩周？”
    阿榮挪開目光答：“二十日左右。”
    法租界。
    “陳醫生！梁醫生！”小蘭歡喜地飛奔下樓，一面跑一面喊。
    后院老遠就聽見動靜，陳征側身拍了拍閉目養神的梁醫生：“梁先生。”不緊不慢地將煙頭按進窗臺上的煙灰缸里，算算日子，人也該醒了......只是，陳征心里似乎有什么為難的事，眉頭上的川字不覺又深了幾分。
    小如近來連小初也顧不上了，連日守在床榻前，誰也拉不走。
    “小如？”蕓生費力地睜開腫脹的雙眼，抬手擋了擋刺眼的光，直到漸漸適應，方才看清楚眼前的景象。
    小如湊上前給她擋著光，盯著那張日漸消瘦的臉，淚如雨下。她哭不出聲，那眼淚也不知憋了多久，擦都擦不盡。
    蕓生不知自己昏昏沉沉地躺了多少日子，醒來望著這一室清冷，心力憔悴卻又似曾相識。
    “好姑娘。”她啞著嗓子冷靜地安撫小如，臉上浮起一絲涼薄的笑意。
    小如一手握著她，一手竟狠狠地朝自己的臉上扇去。那一耳光用足了力氣，響亮的蓋過了喉間的嗚咽。她從未這樣痛恨自己不能說話，若那日她能開口說話，小姐便不會冒險出去找人。
    “啊......啊......”
    蕓生吃力地扣住她的手，“你這是做什么？！”
    小如慌亂地比劃起什么，無比自責地看著她。
    “——少夫人！”
    小如似乎還想告訴她什么，卻被進門的小蘭打斷。
    陳征拎著藥箱跟在梁喬身后進門，蕓生望著陳征目光一滯，門邊的小蘭忙笑著解釋：“這兩位醫生可是少帥特地從大帥府那邊派來照料少夫人的呢！”
    梁喬是秦季年身邊的老人了，洞察幽微的本領爐火純青，于是抬眸便對小如道：“還請兩位姑娘先行回避，我和陳醫生好給白小姐做一次全面復查。”說完還像模像樣地掏出了聽診器。
    小如聽著那聲白小姐，旋即緊張地看看蕓生，心里衡量了一番，堅決要留下。
    陳征有些為難地看向蕓生：“白小姐，這......”
    “做檢查，一個人足矣。若陳醫生嫌這空間太小人太多，施展不開，那便請多余的人跟著小蘭在外頭候著吧。”她氣色雖還沒恢復過來，言語卻毫不客氣。
    陳征似有顧忌，也沒再堅持：“我和梁先生留下，你們先出去吧。”他轉身同幾位小護士交代。
    待人走后，蕓生靠在床頭，開門見山道：“小如是我的親人，她就算今日聽到了什么不該聽的也開不了口，兩位若有什么要替別人轉達的話，現下便說吧。”
    陳征尷尬笑道：“少帥......只吩咐我們過來給白小姐調理身體，并無其他交代。”
    蕓生狐疑諷道：“少帥日理萬機，還有時間為我費心？還請陳醫生回去告訴他，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照料，我不需要他的隨行軍醫。”她說完，防備地看了眼梁喬。
    陳征打開帶來的醫藥箱，話到嘴邊打轉。梁喬到底年長些，上前淡定地翻到那張確診報告，輕拍了拍陳征的肩，示意他退到一旁。
    “白小姐，可莫要再說這樣的氣話才是。”他緩緩將那報告遞去，“雖不知您與少帥鬧了什么不快，但......孩子畢竟是無辜的。”
    “孩子？”她心頭猛地一顫，竟一時間不敢去接那報告。“什么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