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嘯川小心翼翼覆上腰間那雙手。
    只是片刻的歡愉過后，舉目四望，一堆堆斷壁殘垣又生生將人拉回了現實。
    終歸，還是遲了。
    她抱緊他久久不肯松開：“他們說你在城中督戰的時候，你不知道我有多怕......”她怕她的噩夢成真。
    秦嘯川落魄一笑：“你且記著，你不欠我......從今往后，都不必如此。”說完，終還是狠心地扒開了她的手。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緩緩退開彼此的距離，認真地看著她：“這里，痛了好些年，我不想再痛了。”
    “咱們，都不要再自欺欺人了。”秦嘯川故作豁達一笑，“你忘不了陸耀華，你忘不了秦家對你的傷害。你忘不了......我也忘不了。”
    “多謝你陪我回來。”
    她驚慌失措地去拉他，他卻煎熬地推開她。
    “我們——就到此為止吧。”
    “你到底......還要我怎樣證明？！”
    她不明白，怎么會變成這樣。
    秦嘯川狠心大步離去。
    “秦嘯川——”
    她淚眼婆娑地看著那抹背影，眼中的一切轉瞬顛倒......咚的一聲倒地后，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虛晃的視線里，那抹影子只停留了片刻后招手喚來衛兵，卻再也沒有回到她身邊。
    “你騙我，你為什么還要騙我......”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又在騙我。”
    她意識模糊地望著凝重的夜空，委屈落淚。
    “我才不上你的當......”
    “——小姐！小姐！”
    小十六忙上前扶起昏迷不醒的蕓生，正不知所措時，方才鐵石心腸走遠那人終于折身而返。
    “少帥......”小十六不忍心，苦苦哀求他，“少帥，這位小姐真的尋了你好久......她說，她是您的妻......一路沒人肯信她，我見她實在不忍，這才穿過大半個城帶她找來的。”
    秦嘯川聞言一怔，俯身輕柔地抱起她。
    他緊緊抱著懷里的人，神情痛苦不已。
    “你就是送她來的那個救援兵？”
    好一會兒，他終于尋回自己的聲音。
    小十六戰戰兢兢答：“是。”
    “我給你派輛車，務必將這位小姐護送回租界去。”
    秦嘯川將人小心翼翼抱上車后座放平，末了臨走，他不舍地落下一吻，吻住她冰涼的唇。
    小十六跟在身后不解地看著他，壯著膽道：“屬下相信......少帥一定有難言之隱，這位小姐知道后，也定會體諒少帥的。”
    “走吧。”
    秦嘯川起身退開。
    他已明白她的情義，而她卻不再需要知道他的難言之隱。
    金陵。
    宏北勇野找來茶樓時，氣得臉色發青。
    “你這老東西，可知壞了我多大的好事！”
    他怒氣沖沖坐下，已然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
    曾懷植見怪不怪，笑道：“先生何出此言，叫老夫好生冤枉。”
    “北地空襲的事，你敢說與你沒有半分干系！”宏北勇野嘴皮抖了抖。
    曾懷植頷首思量又道：“松本大將做的決定，怎么會和老夫有干系。”
    宏北勇野氣不打一處來：“我念在當年暗殺秦家大帥一事你獻計有功，哪知如今你竟得寸進尺，插手我扶桑軍方的事！”
    曾懷植顛了顛杯子，“先生此言差矣，老夫可沒功夫去管你們扶桑人的閑事，倒是你們松本大將有求于我。”
    宏北勇野聞言，大吃一驚。
    曾懷植徐徐又道：“我曾家在北地也有些人手，若非秦家虛空情報屬實，又豈敢答應這等吃力不討好的差事。”
    “先生匆匆趕回金陵，無非也是因為楚家退兵一事。楚家的人生性狠辣多疑，先生此時若在楚家露了馬腳，只怕扶桑攻占北地的計劃還要再遲上數年之久......”
    “亂世多變，誰料得準幾年以后的勝算還能有幾分？”曾懷植話中有話。
    “楚家有兵馬，我曾懷植手里也有。”他三言兩語點便醒了宏北勇野。“楚家這條路先生久久走不順暢，松本大將也不想再徒勞等下去了，這才找到老夫。”
    曾懷植深藏不露的目光落到宏北勇野身上，宏北勇野面色陡然一變......他低估了這老東西的本事。
    “你們支那人自古狡猾，誰知道你們又安得什么心！”宏北勇野冷臉故意拂開上前斟酒的老馬。
    曾懷植目光一沉，兀自舉杯邀道：“老夫此生，志在金陵。”
    “——哼......好，那便記住你今天說的話！”
    終于應付完宏北勇野，老馬仍心有余悸。
    “爺，那宏北勇野......似乎并不上當呀。”
    曾懷植整理好衣衫，起身：“不過一個扶桑特使，狗尾巴竟也快翹到天上去了。”他諷笑兩聲，“松本大將手握兵權，又是個武人，今后我們只需投其所好籠絡他便可。至于宏北這條負責牽線的狗，如今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小心提防便是。”
    曾懷植眉宇一沉，渡步又問：“楚家四少，如何？”
    老馬并身而行，沿路甚是謹慎：“爺的眼光果然沒錯，楚四少雖在楚家備受兩位兄長打壓，但卻是個韜光養晦的主，實力不容小覷......”老馬原本還擔心，如今看來，自己比起爺，根本肩背難望。
    曾懷植上了汽車，聽老馬匯報后，閉目一笑：這等年紀，如此處境，竟還有本事屯兵蓄力，實在不簡單。
    楚昊軒離開督軍府之后，便搬回了清涼山官邸。
    “小姐，姑爺才被督軍放出來不久，瞧著真吃了不少苦......如今剛進家門，怎的一日也不肯好生歇歇？”隨嫁嬤嬤一面忙著手里的活計，一面瞥了一眼梁茉雅的肚子。“小姐也該勸勸，哪有丈夫整日整夜的忙公務，忙完就宿在書房的。”
    梁茉雅端坐在小湖邊的涼亭里，滿心歡喜地挖弄著瓷碟中的紅酒蛋糕，眉目含笑：“他雖忙，倒也記得自個兒有個家，還不夠好嗎？”
    嬤嬤抽了針線，嘟噥又道：“小姐嫁進楚家日子也不短了，外人瞧著姑爺和小姐相敬如賓舉案齊眉，可咱們看著真是著急呀！”
    梁茉雅托腮笑了笑：“嬤嬤有什么可急的？”她舉著勺子瞇起一只眼，對準對岸車道邊那抹俊逸的身影，順著輪廓一路勾畫。
    嬤嬤嘆了口氣：“小姐同姑爺也該有個孩子了。”
    “當初老爺說這門親事的時候，夫人心里是一百個不愿意。一來，小姐算是遠嫁。二來，夫人擔心姑爺這樣的家世......會苛待小姐。如今看來，苛待雖算不上，但姑爺偏不肯......不肯給小姐一個孩子......小姐同楚家沒有羈絆，長久以往，又怎能幫老爺在南面站穩根腳？”
    梁茉雅臉色一紅：“嬤嬤，你別再說了。”她心里一陣低落，轉頭卻又維護起楚昊軒來。
    “他沒有不肯，是我還不想要。”
    這話叫一旁的丫頭也愣了一愣。
    梁茉雅呆呆望著遠處那人，心頭溫軟：“人不能太貪心，若此時強要了那羈絆，往后別的就不能再要了。”
    楚昊軒送走督軍府的人，回頭叫來侍從官。
    “想辦法提醒賀軍長，萬不能走漏風聲。”
    雖要引曾家的人上門，但又不能叫別的眼線探出虛實......此事若叫大哥和三哥盯上，父親面前也百口莫辯了。
    他心頭盤算著，無意間抬眸撞上涼亭中發呆的梁茉雅，頷首竟不自然地輕咳了一聲。
    恰時，管家來問：“少爺，飯菜都給您備好了，您幾時挪步去書房？”
    楚昊軒背過身腳步一頓，歉疚道：“撤了吧，我公務也處理的差不多了，往后幾日都同四少奶奶一起吃。”
    梁茉雅見湖對岸那人轉身離去，嘴里的蛋糕瞬間失味，百無聊賴地戳了戳瓷碟，興致懨懨道：“把魚竿收好走吧，晚了小陶又該來催了。”
    一行人還沒進廳，遠遠便見窗檐下候著一人。
    “是姑爺的人。”丫頭眼明嘴快。
    梁茉雅當下萬分歡喜，面上仍是從容不迫。
    穿過木雕拱門，長桌上座果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