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鯉盯著他遞過來那個手機屏幕。
在掃描的綠橫線來回兩次之后,她什么也沒說,抬腿走了。
女人身上的小禮服及膝,露出一雙小腿直細白皙,披肩的發在腦后挽起,現下已經垂落了幾縷。
裙擺柔軟,晃動著慢慢沒入酒宴觥籌中。
顧昭行收回視線。
何全看著這倆人一連套操作都快尿了,邊比劃邊擔憂問:“老顧你腦子還清醒嗎?記得我是誰嗎?這是幾?一加一等于三對還是錯?”
顧昭行涼涼地瞥他一眼,收起手機,“劉導找我?”
“哦對,我剛跟劉導聊天,他提了下最近有部新電影,有意向找你合作,”說起工作,何全跟上去,正經許多,“我問了個大概,原創武俠電影,有明確男女主,但整體還是偏群像的類型。不過……劉導沒表態男主是不是要留給你。”
“無所謂,”顧昭行步調穩闊,“看劇本行不行。”
何全聳聳肩。
-
蘇鯉兜回去時,于芮身邊已經清靜不少,周圍三三兩兩各自聊天的上流人士,有幾個之前有過合作,她順便打了聲招呼。
于芮在和一個年輕男人說話,見蘇鯉慢悠悠蕩過來,招招手:“蘇鯉,過來,我正想找你呢。”
蘇鯉以為她有什么要緊事,正了正姿態,“于姐,什么事?”
于芮拉過她的手腕,“這位是千里影業的邱總,邱望。”
蘇鯉這才把視線正式投向于芮對面的男人。
男人一雙丹鳳眼狹長,天生帶著狡猾的笑意,冰冷無情。
長得不錯,但她向來不怎么待見這樣的。
瞅著就是個情場老騙子,哪個天真的小姑娘遇到了必然是人生一大霉。
于芮的這個介紹很是突兀,讓蘇鯉渾身不舒服,摸不清用意。
她打量對方的同時,對方也同樣在觀察她。
女人頹廢厭世的五官被妝容雕琢得亮麗,看著他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塊菜市場里自己不需要的肉。冷淡,敷衍。
須臾,邱望勾起唇角,朝蘇鯉伸手:“蘇小姐,久仰。”
蘇鯉和他虛握了下:“邱總。”
邱望饒有興味:“之前就聽說過蘇小姐,我們公司的藝人有不少跟你合作過,對你拍出來的照片都是贊不絕口。”
“那是老師們給面子,”蘇鯉笑笑,“當然,說得也對。”
邱望瞇眼笑起來,態度彬彬有禮:“有機會的話,希望能和蘇小姐合作。”
蘇鯉頓了一秒,點點頭,語調有些拖懶:“再說吧。”
于芮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伸手在她背后拍了拍,似乎不太滿意她的態度。
蘇鯉眼中溫度略降,對邱望露出個敷衍的禮節性淡笑,不怎么走心地補了一句:“會有機會的。”
邱望別有深意的眼神在蘇鯉和于芮之間打了個轉,舉了舉杯,緩道:“我相信于姐推薦的人。蘇小姐會是個很好的合作對象。我期待那樣一個機會。”
慢條斯理地抿了口酒,男人遞上名片,悠然離開。
等他走遠,蘇鯉的嘴角才徹底壓下來,轉身面向于芮。
蘇鯉不悅的情緒表達明顯,如果是平時,于芮就服軟了。但這次,慌亂與黯然只在她眼中一閃而過,隨即她便將蘇鯉往旁邊拉了拉,略帶責備:“鯉鯉,你剛剛的態度不應該那樣。邱望是千里影業的太子爺,如果他不高興了……”
蘇鯉打斷道:“他不高興,跟我有關系嗎?”
于芮被她一堵,沉默了一下,皺起眉輕斥:“鯉鯉,你什么時候能成熟一點?不要老是拿工作來意氣用事。杜庭晚的事情我幫你壓下去了,難道指望我每一件事都幫你往下壓嗎?”
蘇鯉沒說話,平靜地看著她。
兩秒后,她輕飄飄開口:“我什么時候讓你幫過了?”
于芮像是被戳到痛處,表情僵住,眼底有不堪浮上來。
“杜庭晚的事情,我一個字都沒跟你提過,是你自作主張,拿自己高貴的圈中地位打壓她,現在怪到我的頭上?”蘇鯉面無表情,聲音很輕,“我要做什么,要怎么做,你真的覺得我不經大腦意氣用事,沒考慮過后果?”
蘇鯉看著她:“于芮,我不需要你來教我怎么做人。”
于芮終于慌了,深吸口氣,把氣壓下去,語氣不自覺地有些卑微:“鯉鯉,對不起,剛剛是小姨口不擇言。我只是擔心影響到你的工作。”
“剛剛那個邱望……”蘇鯉捏著手里的名片看了眼,忽然轉開話題,“他說你向他推薦我,應該不是攝影的事情吧。”
于芮忽然沉默下去。
蘇鯉知道自己猜對了。
——邱望說的是希望“能”合作,而不是“還能”。
就好像之前她和千里影業旗下藝人的幾次合作不存在一樣。
半晌,于芮低聲開口:“鯉鯉,你難道就一輩子光顧著你的攝影嗎?”
“你騙得了你……媽他們,騙不了我。”她說,“你天生應該是這個圈子的人。”
蘇鯉捧著相機,沒作聲。
-
休息了一晚,第二天醒來,蘇鯉打開電腦整理昨天的照片。
雖然跟于芮私人關系上出了點問題,但這影響不到她已經安排上的工作,該完成的還是要認真完成,這是原則。
整理到最后,蘇鯉眼一掃,掃到張突兀的照片。
臉不一樣,衣服不一樣,性別都是不一樣的——顧昭行的那張抓拍照。
蘇鯉拖著長音“哦”了聲。
坐在床上孤芳自賞般地欣賞了一下自己拍出來的絕美照片,她登錄微信,想把這張質量說什么都能榮登她今年前十佳作的照片發給小的們也看看。
但想了想,這么做有悖職業道德。
于是她在發之前,先簡單處理了下照片。
暫且不方便透露當事人的肖像,那就給他打個碼吧。
蘇鯉也不講究這個碼要打得多精細,拖著馬賽克糊住顧昭行的臉,保存,發送。
蘇鯉:【圖片】
蘇鯉:【好看與好看,我只需要一個答案。】
等了兩分鐘,楊晟第一個出現,贊嘆道:【天吶!這構圖!這光影!這技術!這他媽是哪個神仙攝影師拍出來的作品啊!】
范宇昌緊跟其上:【爸媽賜我雙眼,就是為了欣賞這樣精妙絕倫的照片啊!啊我死了!】
楊晟:【哎,昌啊,你發現沒,這照片兒啊,好是好,可有一處不大尋常。】
范宇昌:【哦?您說說。】
楊晟:【我瞅著,這馬賽克……老板是立了大功啊!】
范宇昌:【何以見得?】
楊晟:【您還看不出呢?除了通緝犯,哪個馬賽克,會打成全臉效果!咱們老板這是給警察同志抓著大家伙咯!】
范宇昌:【哎喲呵!】
蘇鯉眼神都沒變一下,把兩位浮夸的相聲演員踢出群聊。
周廣:【哈哈哈哈哈哈!】
周廣是工作室其中一位攝影師,求生欲強烈,笑完立馬飛速發言:【老板,你這拍的誰啊?這照片絕了,拍得是真的好。】
蘇鯉心情愉悅了,給周廣發了個兩毛的紅包,作為獎勵。
然后才回答:【顧昭行。】
雖然那天人不全,但是顧昭行的踩狗尿事跡早就在沒幾個人的工作室里傳遍了,周廣震驚不已:【老板,我怎么記得你還說過這輩子就是吃了焦糖的屎都不會再給他顧昭行拍一張照片?】
小伙子,求生欲強烈,踩雷的天賦也是一絕。
蘇鯉冷笑一聲,回道:【焦糖的屎,挺香的,你們要聞聞嗎?】
周廣:【……】
周廣:【真狠啊。】
鬧夠了,蘇鯉給阿晗吩咐了正事兒:【@姜晗,阿晗,如果顧昭行工作室的人找你談合作,你看著點兒辦,必要事宜再聯系我。】
阿晗一頭霧水:【……哦。】
蘇鯉合上電腦,偏頭,視線定格在沙發上的黑色小禮服。
今天她在臺下工作,不需要像昨晚那樣花里胡哨,禮服當然是沒必要,穿常服就夠了。
小禮服是于芮買的,送給她的。
——等回去后,洗干凈了,再還給于芮吧。
愛給誰給誰,反正她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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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慈善拍賣是這次出差的主要目標,拍賣會晚上八點開始,但實際上嘉賓們提早一小時就要陸續入場。
下午早早的,于芮就開始做準備。
拍賣會的正式程度是昨晚那個小晚宴不可比擬的,于芮換上了大氣端莊的禮服,又不會顯得過于奢華;發型、妝容和配飾,都相應而搭。
昨晚上兩人算是不歡而散,雖然沒有大吵大鬧,但氣氛冷凝許多。
于芮有意緩解,造型打扮完畢后,提著裙擺站起來,微微笑著問蘇鯉:“蘇鯉,怎么樣?”
蘇鯉從窗外扯回視線,很給她面子:“嗯,于姐穿什么都好看。”
她話語中的假模假樣控制得當,于芮聽出來了,笑容凝固一秒,又笑笑,多少有點兒逞強:“那就好。”
時間已經是下午六點四十,東西收拾好,一行人出發去拍賣會場。
于芮這趟出行聲勢收斂許多,除了經紀人陶芳雅和蘇鯉,就還有兩個保鏢。她身邊沒有請過助理,陶芳雅也算是一人兩用。
主辦方給重要的嘉賓與競買人派了專車,于芮自是不用說,車已經在樓下等著。
電梯從二十八層往下,在二十五停住。
蘇鯉看著停下的數字,眼皮微跳。
不一會兒,數字繼續從二十五遞減。
一層一層往下,最終在他們所在的十六樓停下。
“叮。”
電梯門緩緩打開。
顧昭行正裝挺拔,寒骨如梅,抬眸的一瞬間,長睫下的黑瞳映出一點亮光,隨即被更深沉的墨色吞噬。
蘇鯉差點兒吹出聲口哨來。
別說于芮了,她都真心實意想包養這么個嫩草。
叉就先不劈了。
美男裸.照不來幾張才是虧。
于芮和藹地笑道:“小顧,這么巧?”
顧昭行尊敬叫人:“于老師。”
他的目光在蘇鯉臉上短暫停留,見女人不經意似的淡淡瞥開眼,略一頓,沒再多打招呼。
電梯從二十五直達十六,中間沒有停過,電梯里四個人,除了顧昭行和何全,還有蘇鯉先前見過的助理小唐,以及——
蘇鯉揚揚眉:“小方?”
小方自打電梯門開,看見蘇鯉的瞬間就把相機藏到了身后,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為啥要這么做,但是何全透露出來的信息告訴他,有蘇鯉,沒他,有他……不能有他。
小方使勁掖著相機,強顏歡笑:“蘇鯉姐。”
何全驚訝地看看她又看看小方:“你們認識啊?”
小方心里還瘋狂他媽分析著他現在該怎么做,胡亂點點頭:“蘇鯉姐先前指導過我一段時間。”
何全:“……”
這不就穿幫了嗎?
他轉頭看顧昭行,這位爺臉上什么情緒變化也沒有,眸子黑沉沉的,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何全磨磨牙,內心喇叭狂吼你別他媽裝逼了,謊話都要被當面拆穿了還你媽的裝!
電梯的空間還是可以容納蘇鯉他們幾個的,但原本四個人,再加上五個,就有點兒擁擠,更別說還不能擠著于芮和顧昭行這兩尊盛裝佛,尤其是于芮。
蘇鯉進去的時候忽然被于芮很輕地往身邊拉了一把,這一拉不要緊,但她擠巴擠巴,不知道怎么就站到顧昭行身前了。
男人身上清淡好聞的男士香水味漸漸地彌漫過來。
還有淺淺的溫度。
蘇鯉如芒在背,擺出來的姿態很淡定,轉頭找小方聊天:“小方,好端端的藏相機做什么?”
小方差點兒跳起來,邊琢磨邊答:“哦……我怕擠著它。”
蘇鯉:“……”
蘇鯉:“可我剛剛聽見它在電梯墻上磕了好幾聲,沒關系?”
小方一口冷氣提上來,忙不迭把相機抱回胸前。
蘇鯉:“呵。”
她就說昨天來的時候感覺人群中有個看著挺眼熟的,不就是小方么。
明明自己帶了攝影師,還“嗯”?還沒帶?嗯你個頭。
問題是,你他媽說謊也說出點成果收益來啊,你說你沒帶攝影師吧,然后呢?什么狗屁作用都沒起,你說你這謊扯來干嘛的?
被編了謊話欺騙的蘇鯉有點兒暴躁。
她忍了忍,才沒順勢抬腳后跟往顧昭行近在咫尺的昂貴皮鞋上踩。
踩壞了還得賠錢,沒必要,她對自己說。
大廳外面等了好幾輛車,打扮得優雅光彩的男人女人們往外走,幾乎都是同一批要去拍賣會場的人。
問題就在這個時候發生了。
接送于芮的車是小型私家車,除開司機,只能再坐三個。
如果光坐于芮、蘇鯉和陶芳雅,是完全夠的,問題就出在,于芮身邊必須得跟一個保鏢,防止意外。陶芳雅自然也是要和于芮一輛車的。
這樣一來,蘇鯉和另一名保鏢就成了多余的。
蘇鯉和保鏢大哥對望一眼。
蘇鯉贊賞道:“兄弟,你這個墨鏡擦得挺亮的。”
保鏢大哥很敬業,工作時間秉持著不茍言笑嚴肅冷酷的作風,但是嘴角的一絲憨氣的笑容仍然暴露了內心歡騰的小雀躍。
于芮神色抱歉:“蘇鯉……”
蘇鯉接話很快:“我知道,我倆自己過去,你不用管。”
于芮:“……”
“于老師,”旁邊忽然插進來一道低沉男聲,“方便的話,可以讓蘇小姐坐我的車。”
主辦方派給顧昭行的是一輛面包車,再加兩個人正好坐滿。
蘇鯉還沒表態,于芮眼睛一亮,感激地一笑:“那就麻煩你了。蘇鯉,你就搭個順風車吧。你自己過去,雖然有保鏢,我還是不放心。”
蘇鯉望向顧昭行。
顧昭行黑沉的眸子平靜無波,但站在那兒,顯然是等她。
再磨嘰下去耽擱時間,蘇鯉有點腦殼痛:“……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