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陀山常年大霧，山后的小河霧氣彌漫。阿音坐在樹上，撐長了脖子也只瞥得河水上露出的那一截凝脂如玉的細腰。</br> 嘖嘖嘖，怕是天宮的仙女也沒咱家阿晉的皮膚好吧……阿音懶洋洋想著，一雙眼片刻不離古晉，跟黏上了似的。</br> 這種刻在骨子里的不拘小節，還真是承了教養她的人的性子。</br> 古晉從河里泡了半天出來，才穿了個里衣，外襟尚散散垮在身上，便瞅見了坐在樹枝上眼睛晶晶亮晃蕩著腿的阿音。</br> 他一愣，面上仍是一派冷清，只是正系著腰帶的修長指尖卻僵硬了。</br> “阿晉，你皮膚真好，比咱們仙族的女君還要嫩呢，是不是青衣悄悄給你留了上等仙露，分點兒給我唄。”阿音摸了摸自己的臉，目光在古晉身上脧巡，一臉饜足加好奇。</br> 古晉回過神，尷尬地咳嗽了一聲：“胡鬧！你一個小姑娘，哪里學的這些不成體統的做派！怎么能偷看別人洗澡！”他一張冷臉板得緊緊的，只是耳朵燒得通紅，頗有些惱羞成怒的意思。</br> 阿音一怔，捂著嘴笑起來：“阿晉，你想什么呢，我說的是你的臉，白白嫩嫩的，可比我的水靈。”她從樹上躍下，落在古晉面前，一把抓住他的左手朝自己臉上戳，“不信你捏捏看，就是沒你白凈軟和。”</br> 眼見著就要戳到阿音的臉，古晉猶若觸電一般，手猛地收回，倒退兩步：“胡鬧胡鬧，你不守著你那只狐貍，跟著我來做什么。”</br> 瞅瞅，這話埋汰的，就很有些少年人的醋意了。可惜阿音是個大咧的性子，只當古晉覺得阿玖是個累贅又愛惹事遂不喜歡它，完全沒想到其他的原因。</br> 阿音上前一步，抓住古晉的左手，古晉又想甩開。</br> “別動！”阿音低低的聲音響起，有些凝重和不爽。</br> 溫和的靈力涌入掌間，一陣暖流襲來。古晉低頭，阿音將他左手捧在手心，碧綠的靈力源源不斷從她手心涌出，為他治療在歸墟山中以血祭劍的傷口。</br> 阿音自從九幽煉獄里出來后，修煉就很是勤奮，不過片息就為古晉治好的傷口。</br> “還好只是以仙力祭劍，沒有傷到元氣。”阿音抬頭，眼底的聰慧難以掩藏，“你入山瞧見那封印，便猜到是景昭公主布下的吧，你是大澤山的弟子，又是仙族，你出手保護阿玖，她一定會對你手下留情。所以你才只祭出元神劍，并沒有拼盡全力對她出手？”</br> 古晉訝異于阿音的剔透聰明，頷首：“她在歸墟山隱居百年，連對無意闖山的陌生人都能持有善心，就算動怒，也不會有殺我之心。”古晉頓了頓，嘆道，“她終究和百年前不一樣了。”</br> 阿音好奇問：“聽那景昭公主的話你們像是舊識，阿晉，你以前見過她嗎？”</br> 古晉點頭：“小時候我隨母親游歷三界，曾經和她有過一面之緣。”</br> “你母親？”阿音摸了摸下巴，“阿晉，我都聽你提過好多次你母親了，她究竟是什么人？還有，你和鳳皇關系很親近嗎？”</br> “我母親住在很遠的地方，等將來有機會我帶你去見她。”古晉答應過天啟在有能力解除封印前，不告訴任何人他的身份，只得一句話把阿音敷衍了過去。“你為什么說我和鳳皇關系親近？”</br> 見古晉三兩句帶過了自己的出身，阿音眼底有些黯然，卻沒讓他瞧出來，只笑道：“我聽青衣說過這幾百年三界發生的事兒，聽說鳳皇和那景澗二皇子是一對有情人，景澗二皇子的魂魄尚存一息連景昭公主都不知道，想必是個大秘密，你卻知道這件事兒，想必是鳳皇告訴你的唄。看來當年你在梧桐島上沒被鳳皇一爪子拍死不是咱們師父的功勞，鳳皇心里就算可勁兒想拍死你，怕是她自己也舍不得吧！”</br> “你這鬼靈精，怎么，跟著我來就是想問我和鳳皇的關系？”</br> 阿音撇了撇嘴：“誰知道你打哪兒來的，又是什么人，將來不要我了怎么辦？”</br> 古晉一怔，看出阿音倔強的小臉上藏著一絲忐忑，心里明白她的顧慮來。</br> 阿音天性聰慧，怕是早就瞧出他的神秘。他對自己的來歷諱莫如深，始終不肯吐露半句，阿音是怕他有一日會獨自離去吧。</br> “瞎操什么心呢，你是我的仙獸，我去哪兒都會帶上你。”</br> 阿音心里聽得直樂，一雙眼也彎了起來，她哼了個小曲，突然問：“對了阿晉，在歸墟山里你看見阿玖吃了二皇子生辰樹的樹心時那么生氣，為什么在景昭公主面前護住他后連一句斥責都沒有？難道是因為知道了他的身份？”</br> “你猜出他的身份了？”古晉挑眉。</br> “他拿著妖狐一族的王器寂滅輪，不是常沁族長的王侄還能是誰。難怪當時常沁族長會讓咱們進靜幽湖，原來是知道咱們在紫月山救下的就是她的王侄。”</br> 古晉點頭：“我護他不只是因為常沁族長對我們有恩。”</br> “那為什么？”</br> “他是故意的。”</br> “什么？”阿音神情訝異，“你說他吃下那棵梧桐樹的心是故意的？”</br> “對。”古晉嘆了口氣，回憶起了一段往事。</br> “常沁本不是狐族的王者，她當年被妖皇之子森羽困于妖界三重天數千年，狐族的王是她王兄鴻軒。鴻軒是九尾妖狐，驍勇善戰，妖力高強，帶領狐族成了僅次于妖虎的妖界第二大族。可惜……”古晉頓了頓，“可惜，一千年前仙妖一場大戰，鴻軒戰死，一直跟隨他并肩作戰的妻子也被仙將誅殺得魂飛魄散。鴻軒死后，常沁便被族內長老擁護為王。”</br> “什么？阿晉，你說阿玖的父母是被仙族……？”</br> 古晉頷首，聲音沉沉：“當年掌軍攻入妖界的便是天后蕪浣。”</br> 阿音突然明白阿玖看向景昭時那徹骨的恨意和冰冷來。難怪他會故意說起當年天后做下的錯事來激怒景昭，原來是有此等大仇。不過百年前天后已被上古真神放逐三界，受到了神罰。阿玖知道報仇無望，所以才故意毀了那棵梧桐樹，想為自己的父母做些事吧。</br> “阿玖在九幽煉獄里也有機會奪梧桐樹心，但他并沒有那么做。他在歸墟山搶樹心并不是想用樹心煉化妖力，而是為了毀掉天后親手為景澗二皇子栽下的梧桐樹。我早該想到了，鴻軒王和王后育有九個子女，唯一的兒子排行第九。”古晉朝山內阿玖沉睡的方向看去，沉聲道：“阿音，他是狐族的王侄，九尾妖狐鴻奕。”</br> 不遠處的石頭后，小狐貍悄然而立，聽著兩人的對話，眼底鋒芒一閃。</br> “可他也是阿玖啊！”阿音清脆的聲音在安靜的河邊響起，打斷了古晉的顧慮，也打斷的小狐貍的沉思。</br> “就算他是狐族的王侄，他也是那個在九幽煉獄里不顧性命救我們的阿玖。”想起從歸墟山出來后一直賣萌撒嬌生怕把他丟下的阿玖，阿音對他始終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阿晉，他會跟著我們出妖界，顯然是不想回狐族，今日在歸墟山毀梧桐樹也是事出有因，咱們能不能繼續把他帶在身邊。”</br> “你想帶它回大澤山？”既然已經知曉了鴻奕的身份，古晉原是準備將他送到仙妖結界，讓他自行回歸狐族。</br> “不行。”古晉斷然拒絕，“鴻奕是妖狐一族的王侄，就算咱們大澤山門風淳樸，也不會允許妖族進入山門。況且若是被仙界其他門派知曉，會給大澤山帶來大麻煩。”</br> “可是阿晉，阿玖在九幽煉獄里不知道遭遇過什么，那日它強行化形救我們，妖丹受損，若不是我每日用靈力為他修復，他的妖丹早就碎了。”</br> 靈力修復？古晉終于明白阿玖為何會日日化成小狐留在阿音身邊，水凝獸天生有治愈的奇效，他居然把阿音當成了藥盅。</br> 古晉臉色鐵青：“胡鬧，你的靈力才多少，怎么能做到日日給他灌用靈力養傷。再說他吃了梧桐樹心，傷也應該治好了。”</br> “沒有用。”阿音搖頭，“我剛剛看過了，梧桐樹心雖然能讓他體內妖力充沛，卻不能為他的妖丹療傷，在紫月山時碧波的靈力也只能為他補充妖力，無法修復他的妖丹，只有我的靈力才可以，我也不知道這是為什么。所以他沒有回妖狐一族，而是一直跟在我身邊。你放心，他的妖丹雖然破損，但我每日只花很少的靈力為他修補，并沒有傷害我的靈力本源，等他的妖丹被我修復好，我一定讓他離開大澤山回狐族，阿晉，最多只有半年，你說好不好？”m.</br> 阿音神情懇求。碧波說過，若是阿玖的妖丹無法修復，他的壽元最多十年。</br> 石頭的小狐貍耳朵動了動，赤紅的眼珠轉了轉，望著阿音眼底淌過一抹溫情。</br> 難怪會跟著他獨自前來，原還以為阿音是對他的身世好奇，看來是為了給那只狐貍單獨求情來的。</br> 古晉沉默許久，終是無法拒絕阿音的懇求，再者常沁和阿玖也算對他有恩，遂點了點頭：“好吧，我可以先帶他回大澤山，但一旦他的妖丹恢復，就必須離開。”</br> “嗯！”阿音眼帶驚喜，心底一塊大石終于落下，見一旁的古晉仍然神色郁郁，她突然開口：“對了，剛才你說……”</br> 阿音猛地湊到古晉面前，和他臉對臉，這距離近得，差點兒就親上了：“你去哪兒都會帶上我，那你娶媳婦兒了呢？也會一直把我帶在身邊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