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臺的一幕幕在江霽初腦海回放,他這會兒回過味兒,女王肯定也知道謝寄已經恢復記憶,“殺”的到來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陷阱,而他差點釀成大錯。</br> 江霽初一時間不知該為這件事道歉,還是該想怎么向謝寄坦誠重逢以來的欺瞞。</br> 他瞞下了太多事,也說了很多謊。</br> 女王曾告訴他,他會喜歡“妄”這個名字,他當時還不明白,直到與謝寄重逢,為了隱瞞真相說第一個謊的時候,他才恍然大悟,原來女王早有預謀。</br> “殺”的威脅暫時退去,輪到他直面謊言后的真實。</br> 謝寄會不會難過,會多生氣,又會做出什么選擇?</br> 真相被揭開,他兩肩扛著的大山也終于卸下,加上失血過多,人飄在云端,唯獨心口被根繩子死死拽著,繩子另一端系在謝寄指尖,只要謝寄稍稍一動,他靈魂就得晃個不停。</br> 他像個帶了鐐銬脖錮枷鎖等待審判的犯人,心中惶惶,期待懸著的刀趕緊劈下,還想將這一刻無限延長來逃避。</br> 江霽初稍稍側頭,正對上謝寄受傷的半邊臉,他下意識想道歉,又覺得一直說“對不起”顯得空洞且毫無意義。</br> 謝寄發現了江霽初的小動作,他沒有立即理會。</br> 以江霽初現在的狀態應該好好休息,可憑謝寄的了解,發生這么大的事之后,話不說開江霽初根本睡不著,否則也不會才昏迷了幾個小時就醒。</br> 他倒了兩杯熱水端過來,脫鞋鉆進被窩,身體向后靠實在一根床柱上,懶懶地垂眼看著江霽初。</br> 過了半晌,還是江霽初忍不住先問:“你什么時候知道的?”</br> 謝寄:“遇見時知別的那個下午?!?lt;/br> 江霽初機械性地重復:“那個下午?!?lt;/br> 謝寄:“你還有什么想說的?”</br> 換做從前,江霽初鐵定認為謝寄生了天大的氣,不會再要他了。</br> 他該知情識趣主動離開,先謝寄一步去家里把自己的東西都搬走,隨便找個什么地方,總之不要再礙著謝寄,任憑傷口愈合或潰爛,此后做一個謝寄生命的旁觀者,等謝寄出去后,獨自一人守在無盡頭的黑暗里,日夜為謝寄祈福。</br> 可跟了謝寄這么久,就算是木頭也該有長進。</br> 江霽初理智回籠,誠懇道:“我錯了?!?lt;/br> 和嚴陣以待的江霽初相比,謝寄從容悠閑,像無所事事的周末蓋著陽光睡了個飽,他抱起手臂,一手撐著下巴:“錯哪兒了。”</br> 江霽初:“我不該藏著你的記憶不還給你,不該騙你。”</br> 謝寄:“還有呢?!?lt;/br> “不該在事發后試圖隱瞞,不該自作主張,”瞅著謝寄神情,江霽初福至心靈地又補了句,“不該不顧自己的安危。”</br> 謝寄輕笑了聲:“你這不都知道嗎,還明知故犯?”</br> “以后再也不會了,”江霽初身子探向謝寄,他腰壓得很低,特地仰著頭,顯得真誠又可憐,“你之前說‘絕不會再原諒我’,是第一次可以原諒的意思嗎?”</br> 他是真的再也不會了。</br> 每天都要為謝寄可能的發現擔驚受怕,每次說謊都像把自己丟油鍋里煎。</br> 如果能重來一次,他一定早早選個恰當時機跟謝寄全盤托出,將裝有記憶的瓶子親手奉上。</br> 謝寄對江霽初的引導和教育顯出成效,他覺得欣慰,又對江霽初的舉一反三感到心情復雜。</br> 他攤開五指捋過江霽初的黑發,又順著發絲來到熟悉的后頸,略微用力逼得人將頭仰得更高。</br> 白皙脆弱的脖頸毫無保留展現在他眼前,皮膚下血管蜿蜒向上,江霽初專注地望著他,喉結不受控制地一滾。</br> 江霽初主動爭取道:“我……我可以一個月不吃小蛋糕?!?lt;/br> 謝寄大拇指在后頸皮膚上按了下:“一個月不吃小蛋糕就能長記性?”</br> 江霽初:“已經長記性了?!?lt;/br> 所謂的懲罰只是手段,最終目的是讓江霽初能知錯改錯,以后不再犯。</br> 家暴是不可能家暴的,謝寄也不會罵人,何況江霽初都傷成這樣了,讓他太過責備都不忍心。</br> 謝寄確認了一番江霽初態度的可信度,終于大發慈悲地把任攬到自己懷里:“死罪可免,活罪難逃。”</br> 江霽初一顆心落回實處:“什么活罪?”</br> 謝寄:“傷好后等著寫檢討吧。”</br> 江霽初在家里沒人管,在學校是三好學生,還真沒寫過檢討這種東西,但都是文字構成的,想著不會難寫到哪兒去,謝寄要的只是他一個態度、一個保證,果斷答應下來:“我現在就寫。”</br> 他說著就要下床,又被謝寄給拉?。骸凹笔裁?,回主城區再說,這事兒還沒完?!?lt;/br> 江霽初不知該如何作答,只“哦”了一聲,重新靠近謝寄懷里。</br> 真好。</br> 明明外面還下著大雨,近十個boss藏在暗處,致命的危險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到來,可他卻無比安心,仿佛徹底從黏膩腥臭的沼澤跨出,由地獄回到人間。</br> 謝寄:“還有別的瞞著我的嗎?”</br> 江霽初低著頭,話說的有點繞:“我不知道你還有什么不知道的?!?lt;/br> 當初殷霖和時知別一起養傷,他和其余隊友從想通過第七層的人里挑選中一個叫席瑋的去闖第七層。</br> 席瑋各方面差強人意,卻已經是他們那時候最好的選擇。</br> 但他們沒想到的是,女王對前任“淫”心生不滿,給席瑋機會成為新任“淫”。</br> 在死亡的威脅下,席瑋屈服。</br> 他們發現被背叛后,立刻先制服了剛成為“淫”的席瑋。</br> 思默和“盜”同歸于盡,他察覺boss轉化的端倪,可思悠哀痛之下什么都聽不進去,殺掉了“酒”,卻也因傷勢太重,又得承受boss轉化,被迫昏迷。</br> 至于思默為什么沒轉化,他覺得是因為思默根本沒有轉換的機會,畢竟她幾乎是和“盜”同時死亡。</br> 關卡里還站著的只剩下他和江霽初,以及對面的“殺”和“妄”。</br> 謝寄:“我記得‘妄’想殺你,我替你擋了一下,后面的事就不知道了?!?lt;/br> 七年的非人生涯,江霽初全靠和謝寄相處的分分秒秒硬挨過去。</br> 第七層發生的事更是被無數遍想起,清晰宛如昨日。</br> “我們從席瑋和思悠身上發現殺掉boss后會成為boss,并且能獲得boss的能力,‘妄’那一擊是沖要我命去的,你替我當下后變得奄奄一息?!?lt;/br> 哪怕謝寄現在好端端躺在他身邊,江霽初回想那一刻還是覺得呼吸困難,他緩了緩才接著說下去。</br> “第七層已經到了尾聲,無論是我們還是boss都傷得很重,但我意識到單憑自己打不過‘殺’和‘妄’,于是先挑較弱的‘妄’下手,殺了他之后,繼承了他的能力,雖然沒能解決掉‘殺’,但還是順利通關。</br> “通關后我們沒從第七層出去,女王來到第七層,說我成為了‘妄’,無法離開祭壇,可你還活著。</br> “她自稱大度仁慈,知道你一直以來的愿望是謝泉的病,于是答應讓謝泉康復,她拿走了你在祭壇的記憶,把你送出了祭壇……咳……咳……”</br> 謝寄端過一杯熱水喂江霽初喝了兩口。</br> 和他想的差不多。</br> 謝寄:“女王為了讓思悠為她做事,也拿走了思悠的記憶,而你帶出思默的尸體,埋進墓園?!?lt;/br> 江霽初:“對。”</br> 謝寄:“牛家村時,你背上的傷怎么弄的?”</br> 江霽初:“我聽說你又進了祭壇,就去找女王理論,但是女王說,沒人能離開祭壇,我氣不過就要跟她動手,但是太急,反倒被‘殺’……”</br> “殺”說是boss之首也不為過,和這種水平的boss打架不能有絲毫失誤,可江霽初又氣又惦記著他,被“殺”反傷理所當然。</br> 謝寄:“然后你就去找了思悠?!?lt;/br> 江霽初:“對,你肯定是要出去的,我就想可以趁機讓思悠也一起離開祭壇,而且你跟謝泉被分在不同關卡,她也能保護謝泉?!?lt;/br> 謝寄:“思悠‘酒’的身份可以給要闖祭壇的人安排指定關卡,你特地讓她挑能增強體質和五感的,好幫我恢復味覺?”</br> 江霽初點點頭。</br> 再之后的事,謝寄大致都能猜出來。</br> 比如江霽初恨極了席瑋,奈何有“boss無法殺死boss”的束縛,只能隔三差五揍席瑋一頓出氣,思悠雖然不記得,但思默出事,席瑋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她本能的厭惡席瑋,也有事沒事去揍席瑋一頓,至于對“殺”就更不用說了,所以祭壇才有幾個boss不和,天天打架的傳言。</br> 比如“盜”的能力多半是能盜取記憶,思悠想要“盜”位好恢復記憶,江霽初怕思悠記起來就跟著爭,而席瑋想著說不定能奪走江霽初的記憶,好避免挨揍,也跟著摻和一腳,造成了祭壇內“盜”位爭奪之說。</br> 而“盜”位懸空已久,女王一直沒確定人選,恐怕是看上了他們當年“僥幸躲過一劫”的隊友,殷霖,想找辦法強逼殷霖成為“盜”。</br> 江霽初發現后告訴了殷霖,恰好這個時候他已經再次進入祭壇,最好的時機已經到來,無論是出于情感,還是出于利益選擇,殷霖都沒有理由拒絕重新組隊。</br> 比如高塔·封疆那個關卡是女王越過思悠的權限,專門用來刺激江霽初的,再大膽一點,昨日有關“妄”的弱點也和那個關卡有關,但江霽初利用“妄”的權限瞎編了一個弱點。</br> 比如思悠不爽“殺”一個當保鏢的,成天插手她關卡的事,蛇果關卡她從地窖里救下朱青等人后短暫的離開關卡去找“殺”,才會沒立即回到招待所。</br> 比如婚禮關卡后,江霽初和思悠都覺得內容惡心,而婚禮關卡的類型是“淫”,就又都去痛扁席瑋,才會沒第一時間得知多劇情關卡開啟的消息,不過江霽初動手的早,思悠續攤痛扁席瑋的時候讓他和謝泉給撞見了。</br> 他從新手關到現在的第五關,一路來大大小小的違和之處都有了答案。</br> 說了這么久,謝寄端來的兩杯水都被喝完。</br> 他總結道:“以后都要像現在這樣,有什么說什么,知道嗎?”</br> 江霽初:“知道了,以后絕對不瞞你?!?lt;/br> 謝寄滿意地點點頭,兩人吃了點東西后就一起睡下。</br> 明天是他計劃里在這個關卡的最后一天,江霽初是不能算作戰力了,但計劃還要進行,尤其是得把思默帶出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