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禾想要出聲打斷常勝軍的講述,以免氣氛被傷感渲染,唐鉦卻在桌子低下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只需要靜靜聆聽就好。
因為部隊的保密條例,很多時候不能暢所欲言,身心長期處在壓抑之中的軍人偶爾是需要一個發泄口的,否則心理很容易出現疾病,這時候讓常勝軍一吐為快,是對他最好的心理疏導。
果然,幾杯酒下肚,常勝軍開始滔滔不絕:“誰能想到那些老人和婦女懷里都藏著手榴彈呢,整個連當場被炸死的就有七八個,他們可都還是十七八歲的孩子,有的還是家里的獨苗,我當時就怒了,拉開槍栓就是一梭子?!?br/>
常勝軍話說到這里,唐鉦與葉青禾都聽出了不對勁,這時候唐鉦也不顧上什么心理疏導了,直接伸手攔住了還打算向下說的老連長:“等會,你是說,槍殺越南平民的不是我,而是你?”
唐鉦的問題總算是讓有些迷醉的常勝軍恢復了一些清醒,他似乎有些埋怨自己的酒后失言,不過在掃視了一圈在座的幾張面孔之后,常勝軍重新恢復了豪氣干云的狀態:“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當然是我干的。”
“不對啊?!比~青禾也提出了質疑,“我們之前調查過唐鉦的資料,絕密文件上寫的是當年在老山戰場上,是唐鉦槍殺了數十個越南平民,才被部隊開除軍籍,轉業回地方的啊。”
似乎被戳痛了內心里的一處傷疤,常勝軍滿是愧疚地看了唐鉦一眼:“那是他為了替我背鍋,這才在營長面前承認,是他為了保護戰友,才不得已開的槍,因為全營的官兵都知道我是個暴脾氣,我開槍就是為了泄憤,而唐鉦性格冷靜,在領導看來絕對不會置軍紀于不顧,他選擇開槍必定事出有因。而事實也正如唐鉦所料,上級對他的處分就是返回原籍,而我如果去了,必定是槍決?!?br/>
葉青禾聽明白了,唐鉦這是為了保護戰友,才將槍殺平民的罪行獨自承受了下來,她也是替唐鉦感到一陣后怕,如果上級非要按照軍法處置,估計唐鉦早已經不在人世了。
“當時我是不同意的,可這小子在背后打我的悶棍,直接把我給綁了,等戰士們發現我的時候,唐鉦已經被關了禁閉,指導員也讓我不要沖動,我知道大家都是好意,營長也透露了唐鉦不會有事,我這才沒有去營部袒露實情?!?br/>
之后處分下達,得知唐鉦果然只是開除軍籍即刻返回國內,常勝軍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氣,雖然他替自己背了黑鍋,卻也不用冒著槍林彈雨沖鋒陷陣了,聽說唐家就他一個兒子,能夠留下點血脈,也算是另一種幸運吧。樂文小說網
“第一次對越反擊戰只打了一年,我們就被兄弟部隊換下了戰場,我雖然負了傷,卻也保住了性命,返回部隊之后我就開始打聽唐鉦的下落,得知他返回寧城之后,又托戰友來寧城的退伍軍人轉業辦公室來問,還是杳無音信,兄弟,我可是找了你整整兩年了啊?!?br/>
唐鉦的肩膀被常勝軍又一陣猛拍,他的力道何其之大,唐鉦都感覺自己的肩膀快斷了,心里卻還是有些開心,雖然他沒有以前的記憶,但在葉海明口中聽說自己曾經殺過人,還是數十個越南平民的時候,他的內心還是不太舒服,即便那些人看來死有余辜,如果自己不動手,戰友們的損傷會更大。
現在聽到了真相,不禁大大地喘了一口氣,看來自己的雙手并未浸染過鮮血,還是純凈的。
另一邊的葉青禾也有些小慶幸,唐鉦沒殺過人,他是為了保護戰友主動承擔罪責,想來上級領導肯定也清楚事實的真相,這才將他的檔案列為絕密,為的就是有人翻舊賬,將常勝軍揪出來,那樣一來,大家的保護就失去了意義。
真相大白,唐鉦再沒了最后的一絲心理負擔,他高舉起酒杯朝著眾人哈哈一笑:“事情都過去這么久,就沒有舊事重提的必要了,最重要的是,現在我們依然安好,我提議這杯酒敬我們的祖國,敬我們的戰友,也敬現在美好的生活?!?br/>
“好!”常勝軍將空酒杯倒滿,“今晚就來個不醉不歸!”
這兩人的酒杯在半空中相碰,發出叮的一聲響,另一邊的韋誠也端起了酒杯仰起脖子一飲而盡,他還沒有上過戰場,但也向往著能夠為了祖國上陣殺敵,軍人不就是以報效祖國為己任,縱然馬革裹尸也在所不惜嗎。
這一頓飯原本的目的是替米蘭餞行,現在卻成了與戰友的重逢敘舊,不得不說當兵的酒量確實不錯,三個人喝了整整四瓶白酒,這才略顯醉意,韋誠直接趴下了,常勝軍也似乎有些站立不穩的樣子,只有酒場老油條唐鉦依然保持著幾分清醒。
這時候,時間已經過了晚上九點。
米蘭攙扶著已經分不清東南西北的韋誠,葉青禾和唐鉦攙扶著有些東倒西歪的常勝軍,五個人搖搖晃晃出了飯館,想要問清楚這兩人住在哪個招待所,可韋誠沒有反應,常勝軍答非所問,唐鉦也只能替他們做決定:“先找一家附近的招待所讓他們住下再說?!?br/>
三個人扶著兩個醉鬼踉踉蹌蹌總算是找到了一家招待所,負責登記的小姑娘眉頭深鎖:“你們可千萬看好這兩個人,不能讓他們吐在房間里啊。”
唐鉦開了一個雙人間,米蘭將死豬一樣的韋誠扔在了床上,然后去接水幫他擦臉搓腳,儼然一副賢妻良母的樣子,這邊的常勝軍則拉著唐鉦胡言亂語,唐鉦一時間也掙脫不開,只能朝著葉青禾歉意一笑:“青禾,要不你再去開個房間,你跟米蘭今晚就在招待所休息?!?br/>
葉青禾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已經過了十點,的確是有些晚了,雖然派出所離這邊不遠,自己一個人回去應該沒什么危險,但她是了解唐鉦的,這時候絕對不可能放心讓她獨自走夜路。
“那行,我再去開兩間房,我跟米蘭一間,剩下的給你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