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年底，除了公司的項目要跟進、客戶維系要加強之外，重頭戲就是年會，對于公關公司而言，年會無疑是公司新一年的名片，彰顯公司的人脈、資源和客戶，向市場傳達“我們活的很好唷，有單子砸過來唷”的干勁十足和精神百倍，仿佛之前被甲方逼到罵娘、加班加到生無可戀、每月想一次離職惡性循環從沒發生過。
    甲方和乙方，相愛相殺，誰都離不開誰，至少短期內，陳橋沒想過將公司關門，所以，今年的年會依然要花足心思、弄出些大動靜來。
    許曼戈依然掛了年會籌備組負責人的名頭，一如往年，事情固然都不用她來做，但大項卻都是由她拍板來定的，實在拿不準的再去請示陳橋。
    年會的計劃當然是早就確定了，但公關公司年底本就是最忙的時候，活動承辦、事件公關、年底感恩，不管哪個行業的客戶都會在年底有動作，每個項目組都忙的四腳朝天，年會的事只能由行政部門的人見縫插針的準備，一直到月底，離春節只有不到二十天的時候許曼戈才帶著幾個策劃和創意人員投入到年會的籌備中。
    所幸大家都不是第一次辦年會，公司手上握著大把的活動資源，相熟的幾處場地都有檔期，場地問題解決，湊著活動方案一碰，理清了條陳，客戶邀約、現場布置、活動流程、助興嘉賓、獎品采購，事無巨細，分派了任務就各自去解決，一一定下時間節點反饋，也不花什么力氣事情就順順當當的安排了下去。
    客戶的邀約是由商務部門負責的，項目部雖然對接客戶最多，但零零散散的邀約效率低下，而且還多一道統計整理的程序，索性由商務部借客戶滿意度調查的名義，一邊清理未結款項，一邊邀約客戶，一舉多得。
    任務周一分派下去，到周三下午初步統計的表格交上來，原本打算對著電腦看的許曼戈一連好幾個哈欠，眼淚都出來了。
    公司空調打的足，暖和的風吹過來，又是下午，心情松快人就昏昏欲睡，于是改變主意將表格打印出來，拿在手上往茶水間走。
    剛忙過一陣兒，公司的氛圍有些懶散，大辦公區中央空調呼呼的吹，玻璃上一層層的霧氣，襯的火紅窗花特別顯眼，墻面上零零散散掛了幾個小燈籠和植物裝飾，辦公桌上空飄著的紅綠相間的氣球，節日的氣氛愈發濃郁，路上隨意往邊上瞟了幾眼，半數電腦屏幕上都是紅彤彤一片，要么京東要么淘寶，滿屏的年貨打折，刺激人的消費欲望，相鄰的聚在一起小聲聊天，偶有笑聲傳出來。
    茶水間正熱鬧著，項目部的幾個同事一邊抽煙一邊閑聊。
    “上海冷的緊，要么干脆找個風景好的地方住幾天，好好除除霉氣？”
    “過年去哪都貴吧，你舍得？還不如就在你家湖景房里呆著，人工湖也是湖嘛！”
    “切！湖景房算什么，我老家溫州蒼南，海景房呢還。”
    “惹不起惹不起，年年回家抗臺的吧！”
    “哈哈哈哈”的笑成一片。
    “年終獎是不是該發了？”
    “反正你都得當紅包送出去，發不發有什么要緊？”
    “哦，也對！”
    ······
    工作趣事、年終獎到微博熱搜、過年計劃，話題寬泛、毫無規律可尋，不乏妙語連珠的俏皮話，許曼戈聽著也不覺莞爾。
    在微信超出朋友間的聯系，成為工作入侵生活的又一途徑之后，人類結群的本性也找到了滋生的土壤，公司大群之外，結成諸多大大小小的微信群，發泄情緒、聯絡感情、熱門八卦，各得其所，延伸到線下，就演變成茶水間三五成群、自成一國的閑聊胡侃，也不失為緩解工作壓力的一種途徑，在創意層面，這種不經意的碰撞常常能產出不錯的點子，弊大于利，故而只要不弄的太像偷懶怠工，不會受到任何約束。
    一般廣告公關類的公司規模較小，平均年齡也比較年輕，管理靈活，層級也就相對偏平化，沒有太多上下級的劃分，重結果而輕過程，公司氛圍放松，就連陳橋也偶爾會被調侃或者被拉到年會上玩玩羞恥play，比如穿女裝、撒嬌賣萌之類。
    所謂總監、經理這些職位，一般只在工作場合嚴肅正經、尊重有加，其它時間多半跟一般同事沒什么區別，基本不會出現影視劇里霸道總裁前呼后擁、列隊歡迎的排場，碰上了隨便打個招呼，不打招呼也不算什么事。
    因此，許曼戈走進茶水間的時候，除了一個今年新進公司的姑娘叫了聲許總之外，其它人根本視若未見，聊天的嗓音也沒有降下去分毫。
    許曼戈在工作中是嚴厲甚至有些苛求的，但在工作以外非常懶散，不樂于經營關系，公事公辦、不摻私情，也不愛瞎操心，甚至有時候姿態高到讓人敬而遠之，根本無所謂旁人怎么看她，也就不在乎別人的態度。
    但她不是一開始就這樣，剛進公司的時候，幾個差不多同時進公司的同事拉了群，最早的任務是商量午飯吃什么，后來大家日漸熟識起來，沒了先前那些拘束，又都是頭腦跳脫的年輕人，群組也不斷壯大，就演變成毫無規律的瞎侃，話題更是百無禁忌：
    例如某日，相熟的客戶執行周末去項目開會，拍了照片，，周末加班，心情自然不會好，秉著不能不個人喪的原則，把項目的照片發到了群里，湖光山色、月門清朗、輕紗半掩，別有一番韻味，原意當然是哀嘆一下加班，景色再美也彌補不了內心的傷痕之類，但從第一個回復開始，畫風就一路跑偏。
    “哎喲喂，湖景房誒！”
    “湖景房有什么了不起，我家住蒼南海邊，還是海景房呢？”
    誰都知道，蒼南是每年都要被臺風光顧的地方，年年受災，從不走空。
    “惹不起惹不起，是在下輸了（表情包）”
    “話說我們家住山里，開門就是山。”
    “哎，山景房，膩害膩害。”
    如此，一大串表情包開始刷屏。
    “井景房能否一戰？我家門口有口井。”
    群鴉無聲·····
    諸如這樣確實無聊但又很好笑的對話一抓一大把，連群的名字也時常變：飯桶們、飛車群、大齡婦女群、豬隊友群，不一而足，工作閑暇神侃也頗有意趣，不過后來，許曼戈工作越來越忙，相熟的同事逐漸離職、人聚人散，愈發沒意思起來，后來漸漸的就沒人說話了，偶爾會跳出來的都是砍一刀得紅包、轉發提現之類的鏈接。
    如今往回想，大概連許曼戈自己都難以想象自己有那么貧嘴、話癆又松弛的時候。
    許曼戈一邊泡茶，一邊輕輕搖頭笑自己多愁善感，年紀大了開始懷舊，端著水杯走到角落里的單人沙發上，半窩著擺出一個很舒服的姿勢開始看交上來的表格。
    商務回訪的結果分三檔：非常滿意、基本滿意、有提升空間，若選了第三個就必須再下一列寫明理由，利于后期改進，但這部分由項目部的總監負責，許曼戈也就沒多看，而是將重點放在嘉賓邀約上。
    嘉賓邀約分abc三類：a類已結束項目、b類在服務項目、c類為有接觸但未合作項目，前兩類基本都成功邀約、c類基本失敗。
    略略掃過一遍，許曼戈心里已經開始盤算年會的場布可能要進行調整，畢竟嘉賓太多、又不可能從頭坐到尾，若是年會途中前面的座位都空了，場面也會不好看。
    思忖半晌，許曼戈著重搜索去年下半年進的項目，視線落在了唯一的那家藝人工作室上，新業務自然值得更多關注。
    滿意度是基本滿意，嘉賓邀約是成功+，后條備注到：可安排藝人表演助興。
    嗯？捧場？要出場費么？
    三個問號接連浮起在她的腦海里，隨即又覺得有點好笑：娛樂圈競爭這么激烈了嗎？主動提出要商演？
    不怪許曼戈產生這么荒謬的想法，而是前幾天去了一家國內視頻平臺的年終盛典，放眼一望，認識的明星都沒幾個，而且一個比一個年輕好看，完全分不清誰是誰，只得感嘆：娛樂圈名利場誠不欺我，說什么寒冬還是大把人往里鉆。
    對方既然提出助興，若是拒絕必然不利于合作關系的延續，能請到明星來年會，對于公司來講，總歸是面上有光。
    但隨之會產生一系列的問題：出場費、人員、流程、安保以及成本，牽一發動全身。
    表格透露的信息畢竟有限，許曼戈看了看表格前面的商務署名，將人叫進辦公室，準備問問邀約的具體情況。
    負責的商務是個剛畢業不久的小姑娘叫佳慧，個子小小、短發帶著無框眼鏡，因為來公司不久，行為間總帶著一絲猶豫和不自信的畏縮，敲了門進來就在桌邊站著，瑟瑟縮縮的樣子，也不坐，兩手捏在胸前：“許總，你找我？”
    許曼戈抬眼看了她，指了指對面的椅子：“坐下說，我又不會吃了你。”
    佳慧更緊張了，因為部門的前輩傳授給她的經驗里，有極為重要的幾條，不能得罪許曼戈，不能在許曼戈面前神思不屬，不能把她吩咐的事情辦砸，雖然兩人交集不多，許曼戈在她眼里無疑已經成了職場大惡魔一般的存在。
    許曼戈沒注意她的動靜，視線停在微博頁面上，瀏覽著wa-home的主頁，這是那家藝人工作室的官方微博。
    窸窸窣窣的聲音響過，佳慧只坐了凳子的三分之一，隨時準備起來聽訓的樣子：“許總，是我負責的單子出了問題嗎？”
    “不是，有事情跟你確認一下。”許曼戈向來不愛在無關的事情上糾纏，答案也是簡潔明了，完全不需要過多猜疑，“wa的客戶回訪是你做的，當時的情況你跟我具體描述一下。”
    公事公辦的態度，許曼戈往后靠了靠，視線落回佳慧身上：“他們怎么提出要讓藝人來的？”
    既然不是出了錯，佳慧的心落了大半，原先細細小小要斷氣似的聲音就洪亮了不少：“他們說大家合作愉快，危機公關也做的不錯，派人助興，以示感謝！”
    “出場費呢？”許曼戈點開賬號發的新年海報，工作室藝人齊齊穿著喜慶的紅衣服，舉著春聯燈籠做出拜年的動作，每個人的皮膚都帶著精修過的光澤，笑容燦爛，“哪個藝人來說了嗎？”
    “說藝人愿意以私人身份過來，所以不用出場費，但不能大肆宣傳，以免造成意外。”佳慧語間隱隱有些興奮，年輕女生多多少少對光鮮亮麗的明星會有些遐想，她也不例外，更何況，這位明星還是她邀約來的。
    許曼戈心下狐疑，卻沒有顯示在臉上，明星出場費再低也得幾萬起頭，這家工作室是前幾年才成立，旗下的藝人多半是前兩年選秀節目出來的年輕偶像，就算都家底豐厚不差錢，也不會上趕著來這種私企的年會，檔次不高，不是時尚酒會也不能帶資源，既不能掙錢又不能出名，圖什么呢？
    佳慧從半身裙口袋里掏出一張黃色的便利貼遞過來：“沒具體說是誰要來，但他給了個號碼，說是希望許總你親自去對接這件事，因為可能是藝人號碼，我就沒寫在表格上，記在這里了。”
    許曼戈伸手接過，短短十一個數字的號碼，那一刻，誰都不知道，這十一個數字，會引起多少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