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底比斯城。
淺褐色的建筑物立在同色的土地上,給人一種沉悶的印象。在這干涸的土地上少有的幾叢植物,也都蒙著一層沙土,將色澤變得灰暗沉郁。
烏魯西終究是如愿以償留在了埃及。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他竟是被神殿買了下來,而原因不外乎就是他姣好的相貌,再加上一個……身有殘缺。
烏魯西怎么都沒有想到,讓他耿耿于懷甚至在剛開始的時候恨不得自盡來洗清的屈辱,放在這個時候竟然成了他人眼中的優點,他畢竟對于這個世界太陌生,本來也沒曾想過他會被神殿接受。畢竟埃及的神殿地位很高,即使是在現任法老進行宗教改革打壓宗教信仰系統的力量的時候,神殿也不會墮了幾分光輝。而神殿這種地方,購買奴隸的要求也是極高的,原本烏魯西暗忖他雖然學識相貌都不差,但身體殘缺這一點將會成為他最大的障礙,但是到最后偏偏出乎意料地,就是他身體殘缺這一點讓他被神殿所接收了。
埃及的神殿祭司,首先的要求就是要純凈無垢。他們不能吃魚,只是因為這種食物被認為是屬于農民的;他們不能穿羊毛,更甚者是其他任何動物皮毛,只有在某些情況下才可以穿著豹皮;男性祭司要施行割禮,一天到神圣的凈湖中洗三四次澡也是很普遍的。最神圣的神諭祭司會清除體毛,有的還會剃掉眉毛,為了凈化與滌罪。而烏魯西被宮刑的情況在神殿祭司看來正是潔凈的表現,因為他甚至永遠不會親近女色,更不容易長出不潔的體毛,加上他的容貌學識和出身,神殿祭司才會決定在奴隸商人那里買下烏魯西。
按說,烏魯西應該會很慶幸自己的一切都在按著他的計劃進行,但讓他所不能容忍的事就在于一切順利的原因!竟然是因為這具身體的不完整……竟然是因為這個!他當初是何等驕傲的人,如今卻淪為了一個宦官,還因為宦官的身份被人另眼相待。這種事讓他如何接受!
烏魯西又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那種讓人無法適應的落差。本該是天之驕子,卻落入凡塵被人踐踏的屈辱不甘。從他成為這具身體的主人開始,這幾個月以來,這樣的陰郁憤恨從沒有一刻停止過在他胸中翻滾。
好恨!恨為什么自己會突然變成這個人;恨為什么這個人會有這樣的遭遇;恨旁人將驕傲的他看得低賤到塵土中去;恨即使是這樣,他的自尊也不允許他自殺,必須一如既往驕傲地活下去!
西臺……他瞇起眼,收斂了天藍色眼眸中刺人的狠戾。
底比斯城中最不缺的建筑物就是神殿神廟,即使法老王發覺了神殿勢大,從各個方面進行宗教改革削弱神殿,他也不會有膽子真的搗毀某位神祇的神殿神像。多少年來,整個埃及的人民對這些神祇抱著虔誠的信仰,這已經成了埃及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即使現在神殿被法老暫時壓制,這種情況也絕不會長久。
前方的神官打扮雖然并不特別,卻不失華貴。他帶著銀質的臂環,上面嵌著珍珠;黃金的項鏈和耳墜上用貝殼和各色寶石作裝飾。在埃及的陽光之下,這些首飾都閃耀著燦爛的光芒,彰示它們的價值。這樣的打扮,就是和上層的貴族相比也毫不遜色,神官在埃及的地位由此可見一斑。
烈日炎炎,即使是繁華的底比斯城也沒有幾個人愿意在這樣的陽光之下外出的,所以一路行來,竟然沒有看到什么人。烏魯西知道自己相貌特別,而這樣的相貌,一方面是優點,另一方面卻也是一個明顯的弱點。烏魯西不會忘記從原身那里接受的記憶,如果不是因為有著這樣的相貌,原身怎么會被凌辱?又怎么會保下一條命?
這樣茍且偷生,也不知道是幸或不幸。然而既然已經走上了這條路,烏魯西也絕不會浪費多余的時間去后悔。
神殿這種地方,他的身份還是太過卑微,如果誰因為他的相貌而想要讓他……或許他也沒有力量去反抗。必須找到一個可以庇佑他的人,而在同時這個人也不能對他造成威脅。很難,但這是他必須做到的事情,沒有任何余地。
步伐向前,進入主建筑區之后,環境和底比斯城外圍明顯發生了改變。
成林棗椰樹投下大片的蔭涼,蓮花盛開在被挖出的水池之上,建筑物也從外圍的粗糙變得精美典雅,香料的味道彌漫在街巷。這里密布的是貴族的宮殿,信仰的神廟,因為富有,即使是在這樣的自然條件之下,也可以營造出如此舒適的環境。
烏魯西對于這樣充滿落差的場景并不陌生,在他還不是烏魯西的時候,見多了明明是環境艱苦的深山老林中卻隱藏著華美龐大的行宮之類的情形。金錢和權力,永遠能夠改變太多在平民心中不可改變的東西,不管是環境還是其他的什么。
一道目光,從不遠處落到了他身上,因為曾經常年身處高位對這樣目光極度敏感的烏魯西,在第一時間頭沒有動,卻把自己的目光對了過去。這樣小幅度的動作不容易被人所發現,正是烏魯西在曾經的那些歲月中養成的習慣,無論在什么情況下都不動聲色。
只是同樣是習慣,長年高高在上讓烏魯西的目光鋒芒畢露毫無收斂,帶著一種從骨子里來的優越感。一眼望過去就給人一種壓迫藐視的感覺。若是一般人,對于這樣的目光不一定有多敏感,但是偏偏接收到這道目光的那個人,并不簡單。
烏魯西看過去的時候,望見的是一個小少年。
站在棗椰樹林的陰影中,那是大約十一二歲的樣子,如果結合埃及人相貌顯得成熟這一點,或許實際年齡還要小一些。他的皮膚是一種健康的蜜色,額頭很高,雙目深邃有神,一看就知道將來必定會是個美男子。而他身上佩戴的那些精美首飾也證實著他身為貴族的身份。
當烏魯西把目光投到他身上時,對方并沒有因為烏魯西的目光太鋒銳而稍有避讓。而烏魯西自己知道,曾經他遇到的無數人,沒有幾個能夠不避讓自己的目光的。能夠和他對視,這已經證明了對方的不凡。
電光火石之間想到這些,烏魯西立刻收回了視線,知道自己剛才毫不掩飾的目光恐怕會給自己帶來不必要的麻煩,一時之間有些懊喪,卻很快被他壓抑下去。即使出了什么問題,他該做的也不是后悔,而是思考如何解決這個問題。
看著神殿的祭司帶著那個異國人離開的身影,拉姆瑟斯揚起眉,露出一個感興趣的表情。
剛才那個異國人,出乎意料地漂亮呢。雖然用亞麻布遮蓋了全身的大部分,卻還是看得出身材纖細勻稱。還有那張臉——即使有一段距離,拉姆瑟斯也看得出那雪白的肌膚幾乎是沒有任何瑕疵,如同羊奶一樣細膩;那雙藍色的眼睛讓人想起天空,一望無際毫無陰霾的干凈;還有那頭金發,即使拉姆瑟斯自己也是金發,但是對方那猶如黃金流淌成的河流一樣的頭發,仍然讓他贊嘆。
最重要的是,剛才那個人投過來的眼神。如果他沒有弄錯,那個人應該是神殿新買來的奴隸,他知道神殿對于努力的要求不是一般的高,在成為奴隸之前,指不定這些奴隸就是曾經的王公貴族之類。但是既然已經成為了奴隸,奴隸販子就會讓他們的驕傲粉碎。但是剛才的那道目光卻有著毫不掩飾的鋒芒,驕傲得好像他就是法老王。
真是有趣極了。
那個祭司,是侍奉阿頓神的神殿祭司吧?那么,剛才那個異國人也會在阿頓神的神殿侍奉。過幾天去看看他會被分配到什么職位吧。
“哥哥,你在這兒啊?我找了你一上午啦!”身后跟著好幾名侍衛的女孩跑了過來,一把抱住拉姆瑟斯的胳膊,撒嬌地說著:“剛才你在想什么嗎?呆呆的樣子。”
這時候,拉姆瑟斯才發現自己的目光竟然一直停留在剛才那兩人離開的方向。回過神來,他摸了摸自己妹妹的頭,遞給她一個笑容:“沒什么,聶芙特,只是發現了本來該被摔碎,卻好像被打磨得更加耀眼的寶石而已。”
還小的女孩并沒有明白他言語中的深意,眨了眨眼,迷惑了,“寶石?哥哥想要寶石?”
“如果,那顆寶石真的如同我想象的一樣珍貴的話。”拉姆瑟斯喃喃,然后迅速轉移了話題:“父親大人在家嗎?下午我想去軍營里看看。”一邊說,一邊帶著聶芙特離開,剛才發生的短暫接觸就好像這樣被拉姆瑟斯拋在了腦后。他迅速轉移的興趣就好像和一般的孩子一樣。
然而拉姆瑟斯的心里在想些什么,誰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