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她十四歲。
那一幕,她永生難忘。
他坐在她的妝臺前,月白地織暗竹紋的寬袖袍子,腰間束的是‘梅
蘭永壽’的玉帶,溫柔的指,從她的眼角,一點一點婆娑到唇,最后
勾起她的下巴,鼻息噴在她臉上。
“不要怕……,我不會殺你的……”他的語氣極盡溫柔,比以往與
她說話的音調,更低沉柔緩。
“我只想看看你,好好看看你,看看,你到底哪一點吸引他……”
顧皓熵幽幽地笑起來,轉過身,將自己的臉湊到她的臉旁,專注地看
著鏡子,一點點,一寸寸,都不肯放過,那樣專注地看著。
泠霜哭得緩不過氣來,這一次的恐懼,太深太深了,以至于根植在
了她的腦海里,再也無法拔除。她的雙手被反綁在身后,整個人,任
顧皓熵擺布。
她記得,他的袍袖,從鏡臺,一直鋪泄到她的膝蓋,她的眼淚,濕
了他半幅袖子。
她的嘴被塞住,無法發聲求救。那一種恐懼,遠比死亡要深許多。
“他到底喜歡你什么呢?”顧皓熵的視線從她的身上轉移到妝臺上
,指尖,從那一件件精致的價值連城的首飾上一一拂過,發出韻律不
一的輕響,是那個下午除顧皓熵聲音以外,唯一讓她記住的。
那一年,她失去了母親,失去了叔父,失去了祖母,所有能保護她
的人,她都失去了……她,真的只剩下自己了,是的,只有自己……
撞破母親的不貞的那一夜,她以為,顧皓熵是最后一個可以救她的
人,她要跟著她的良人一起,逃到齊國去!
可是,她錯了,錯得這般徹底,這般無助,原來,從來也沒有良人
……
最后,是袁泠傲救了她。他怎么讓顧皓熵走的,她已不記得了,她
只記得,那一天,他拔了劍,對顧皓熵,拔了劍。
他的劍,斬斷了縛她的索,他緊緊地抱著她,無數次地重復一句話
:“不要怕,好霜兒,不要怕,有二哥哥在這里,誰也傷不了你……
不要怕……”
她想掙開他的懷抱,可是,又不敢掙開,她實在太害怕了,整個身
子只一味地發抖。所有的太醫都說她沒有事,他沒有辦法,叫太醫們
全都滾下去了。
當夜,顧皓熵離開了臨安。她不知道,他為什么要讓顧皓熵走。
自從八歲到了臨安,袁家奪天下之后,就把顧皓熵扣留在臨安作質
子,以牽制齊國。這一滯,便是十五年。十五年,顧皓熵與袁氏兄妹
一起長大,情同手足。十五年,他終于走了。
那一天以后,她徹底崩潰了,曾經一度,所有人都以為她瘋了,甚
至她自己,也這么認為。
這輩子,有兩個男人跟她說不要怕,他在這里。
段瀟鳴,只是第二個。
* *
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當君子的外衣被撕下,玉也就碎了,碎出千萬個斷口,尖銳扎手,
一碰,就必須要見血……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古今皆然。
對著這一塊碎玉,泠霜笑得連眼角都彎了起來,略略地偏首在一旁
,依稀,還是那個袁家的小公主,單純而善良。
“我不想怎樣,從來,都不想……”她的唇,一翕一合,笑音猶在
,字字緩緩道出。袁泠霜之所以有今天,還有一部分,是賴他顧皓熵
的成全!她,要謝謝他,是的,得好好兒謝謝他!
“走!離開這兒,不然,我會殺了你!”顧皓熵一步一步向泠霜走
去,腳步之沉,似要將那青磚地一塊一塊踩碎。
泠霜偏頭看著他,笑出聲來。泰然地看著他一步一步逼上來,依舊
鎮靜地站在原地。
“我就在這兒,哪也不會去的。”轉開頭去,看著方才那折了一半
的竹枝,頹然地垂在那里,泠霜道。
“你真狠!非要害死他才高興嗎!”顧皓熵猛地上前一步,朝著泠
霜怒吼,再沒有了半點儀態風度,就像一頭蓄勢待發的獸,死死瞪著
他的獵物。
棲秀宮上下的宮女太監都在他身后,想上來拉他卻又沒一個敢上來
拉他。被他一個凌厲的眼神又逼退下去。
泠霜看著這些焦急如焚卻又畏畏縮縮的宮女太監,一笑,裙角一晃
,她已上前一步到他跟前,離他不過尺余之距。
“殿下!”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氣,沒想到袁泠霜非但不躲,還迎
上前去。
“我就是要害死他,你能怎樣?殺了我?你得到他的允許了嗎?”
微微前傾過身子,在他耳邊壓低到只他二人能聽見的聲音,一字一字
地咬道。
顧皓熵恨意更深,整個人都透著一股嗜血的殺氣,雙手在袖中死死
緊攥著。
“我早說過,你當年不殺我,會后悔……”輕抿笑意,說完這句,
泠霜優雅地一拂袖,繞過顧皓熵,一步一步,緩緩地朝外走去。
所有的奴才都捏了把冷汗,呆若木雞地看著袁泠霜向殿外走去。沒
有一個人敢動,全體屏息看著這一幕。
泠霜已經走到門口,顧皓熵忽然轉身,從袖中拔出一把匕首,足尖
輕點,朝袁泠霜刺了過去。
“殿下!小心!”隨著有人驚叫出聲,袁泠霜頭也未回,只是微微
閃身,就將這一刺躲了過去。
顧皓熵未料到她竟能如此輕巧地躲過去,驚愕之余,殿外響起小太
監尖細的嗓音:“皇上駕到!皇上駕到!”聲音由遠及近,片刻已清
晰地就在耳邊。
泠霜也聽見了,忽然就站定在殿門口,一動不動,只是朝顧皓熵莫
測一笑。
顧皓熵雙眼通紅,仿佛那瞳仁里,流著兩條血河,殷紅可怕,似下
一刻就要從眼眶里泛濫開來,有暗紅色的血淌下。此時,他顯然已經
迷失了心智。
“啊!”只聞見袁泠霜一聲尖叫,顧皓熵的匕首,只離她幾步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