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
五更時分,天剛擦著亮,祗州最南方的春城里四面響起擊鼓之聲,四方城門后守城官互相打著照顧準備開城門,城門外也早早排起長隊,好些的諸如駕著馬車的客商倒還可以在馬車里休息,那些挑著擔子要趕早市的直接坐在地上。
城門開后,城門口外的長隊才漸漸動了起來,卻進得極慢,半晌才能往前挪挪屁股,雖然這段時間都是如此,也依舊架不住這速度比前幾日竟然還慢,隨著日頭越來越亮,隊伍越排越長,牢騷聲也越來越高。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守城官偷著空喝了一口水,嘆了口氣,還是得盡職地攔住下一個要進城的人,兩張畫著畫像的紙輪流拿起來比對,揮手將這個挑擔子的年輕男人放進城:“原本還只用找一個,現在又多一個,可不是得慢了。”
“唉。”和他搭檔的另一名守城官也喝過水,從同僚手中拿過其中一張,看著紙上豐朗神俊的男子畫像也抱怨:“也不知這個蘇狀元怎么想的,好好的狀元爺不做,非要為個鄉下女人落個通緝犯的下場。”
說著還抖了兩下手上的畫像,就像是能把畫像抖落爛了,就能抓著畫像上的人一樣。
“年紀輕輕當了狀元還愁沒有女人嗎?”這名守城官說著臉上露出□□:“別的不說,聽說他老家青城里不就有個富家女兒給他當眾擲帕傳情的?”
“行了,少抱怨了。”旁邊的守城官看著近處的人都屏氣凝神聽著他這位同僚的抱怨,連忙拉住同僚,又沖著排隊的百姓們厲聲呵斥了一通。
城門口不遠處的茶攤也支了起來,茶攤是個住在附近的老者這幾天看著機會擺出來的,春城在三洲交接,本就是個繁華的大城,現今稍微查的嚴了些,便日日都排起長隊。
雖然現在只坐了一個客人,但再等兩個時辰,到了日頭上來,他這個茶攤的生意比起城里的也差不了多少,加上這種路邊小攤的茶水多半不是什么好的,也就是圖個解渴,薄利多銷,一日下來的收入比得上老者之前辛苦一個月的了。
茶攤老板看著目前唯一一位客人,那客人還帶了一匹十分漂亮的白馬,穿著精神的窄袖衣裳,手邊放著一把長劍,只是衣裳雖然樣式簡單做工衣料卻是不菲,不像一般的江湖人。
茶攤老板眸子轉了半圈,多倒上一碗涼茶,走到這客人身邊:“往常進城的速度也沒這么慢的,最近幾日可是折騰死人了。”
客人收回目光,看向不請自來的茶攤老板。
“客官,這兩天早上進城都得這么排老長的隊。”老板說完,又諂媚地小聲問道:“不過您要實在是著急,小老兒也能幫您參謀個主意,就是要您破費點銀子。”
那客人看向茶攤老板,在桌上放上一塊碎銀子:“說。”
茶攤老板眼睛一亮,小心地捻起那塊碎銀子放后牙槽咬了一口,樂得眼睛都找不著了,連忙獻上自己的主意:“最近咱春城里專出了個新行當,頭一天出城第二日一早占個好位置排隊,您給個看得過去的打賞,很快就進城了。”
那客人倒也不著急讓老板給他找占位置的人來,反而又放上桌面一塊碎銀子:“為何查得這么嚴?”
茶攤老板忙又拾起來銀子,臉上一笑擠出一堆的褶,做賊似的壓低了聲音:“上一年咱們和蒲氏國那一仗大勝,那蒲氏國送了個公主來和親,可這和親隊伍上個月到了咱們春城就不走了,說是公主病了。”
“不過……”茶攤老板幾乎擠到客人臉上,仿佛說著什么天大的機密,嘴里早上吃的韭菜餅子的味道都清晰可聞了,熏得客人往后避開。
茶攤老板不好意思地一笑,往后退了退,捂著嘴說道:“我家那口子的三姑家的閨女是負責給四方館送菜的,聽說啊,蒲氏國公主不是病了,而是丟了。”
“我估摸著也像,要不怎么現在進出城,守城官兒都得拿張畫像瞄半天,尤其是長得漂亮的小姑娘小媳婦,恨不得撕開臉皮檢查。”茶攤老板說完,又搖了搖頭帶著幾分鄙夷:“要不說是小國的公主,和親這么大的事還敢跑,回頭咱們大將軍帶著兵把他們國家踏平了,有她哭的。”
“多謝。”那客人知道了城里查得嚴格并非是自己以為的緣故,便不再多問,茶也沒喝,便飛身上馬。
茶攤老板還記掛著拉人插隊能從地痞手里拿到的分紅,揣著手上的銀子顛顛地跑過去:“客官,您要是著急,小老二為您找個排隊靠前的,您放心,我絕對給您找最便宜的。”
“不用了。”客人,或者說蘇恨,一手執劍,一手勒住馬韁,□□神駿的白馬嘶鳴一聲,朝著春城城門反方向揚長而去。
茶攤老板嘆了一口氣,不過一摸著手里兩塊碎銀子,又禁不住笑出一臉的褶子,這可抵得上他擺好幾天的茶水攤了。
蘇恨一路都還能零星看見往春城方向去的,這個時候多半都是拉著貨物的客商或是駕著馬車的人家,獨獨蘇恨一個人是反方向,倒也招來不少好奇的目光。
蘇恨卻不在意這些,心里盤算著在城外待上一天,到了夜里才好進城。
他前幾日從殘天樓得到消息,有人在春城里見著了睿王,便一路趕來,今日本也只是來城門下查探一下情況,沒成想卻看見春城城門查得如此嚴格,原以為是他毀圣旨的事情傳下來被通緝,聽那茶攤老板一說才知道春城是丟了來和親的公主。
不過縱然如此,他當眾毀了圣旨的,自是不能再用自己的路引,也是無法光明正大地進城了。
蘇恨一直奔到了春城城外一處建在桃花林中的別院門口,門口守著的白衣小廝見了他便上前來,高聲問道:“可是蘇公子?”
蘇恨應聲,翻身下馬,將駿馬交由小廝帶下去,自己走進別院中。
別院里也是種滿桃花,如今正是春濃花開的時節,一片片的緋色中走出一個婀婀娜娜穿著杏黃色襦裙的少女,少女頭上別了一枝嬌嫩的桃花,顯然是剛摘下來的,見了蘇恨莞爾一笑盈盈下拜:“蘇公子,樓主讓婢子來接您過去見她。”
“如衣何時到的?”
殘天樓的別院太多,蘇恨之前并未來過春城外的這一個,躲開少女白玉般的手。
少女也只楞了一下,就捂嘴笑了出來:“蘇公子請隨婢子來吧。”
是以還沒走近那籠罩著薄紗的湖中小亭,蘇恨已能聽見宛若銀鈴的嬌笑聲。
那亭外站著個一臉嚴肅的陌生男子,蘇恨多看了他一眼,卻只得了男子視若仇敵的目光,疑惑地掀開了湖心亭的簾子。
薛如衣幼時還做過幾年女孩兒打扮,后來被師父日日被當做男子教養,她師父殘夫人在江湖中輩分及聲名皆是極高的,殘天樓勢力又十分龐大,以至于薛如衣作為得了殘夫人真傳的弟子,一向活得十分隨性。
更是將自己視作風流男子一般,凡是出入的地方雖不至于酒池肉林那般夸張,但也是必定要有溫香軟玉如云美人伴于身側的。
亭內正中間軟塌上,一身白衣的薛如衣正臥在一名艷若桃李的女孩兒膝上,張著嘴從女孩兒手中咬下一顆晶瑩如珠玉的葡萄。
亭中還有兩個女孩兒撫琴和彈琵琶,唱曲兒的卻是個貌若好女的男童。
那幾個女孩兒見了蘇恨一點也不怕,好奇地看過來,不知想起什么還笑出聲來,那名男童反而被突然進入的男人嚇了一跳,斷了唱聲,羞紅了一張臉躲在彈琵琶的女孩身后,只露出一雙欲語還休的眸子偷瞧。
引他前來的少女在他面前還有幾分拘束,可一見了自家樓主的面,立刻嬌笑著撲進薛如衣懷中,從將薛如衣嘴中還沒咽下去的葡萄咬下來半顆,在嘴里嚼了兩下便囫圇吞進肚里。
還膩著聲兒和薛如衣撒嬌:“樓主,婢子將蘇公子帶來了。”少女回首,見蘇恨一臉非禮勿視的模樣,依靠在薛如衣肩上笑道:“果然如樓主所說,蘇公子是個正經人呢。”
“什么正經人,書呆子罷了。”薛如衣掐了把少女的臉蛋:“還有你,你也是不得了,膽子肥了敢從主子嘴里搶葡萄,該罰。”
“就罰婢子喂樓主吃了這一盤葡萄如何?”
少女將原本坐在薛如衣身邊服侍的女孩兒擠到一邊,拎起那串葡萄,仰頭咬下一顆,又含在嘴里,俯下身。
薛如衣從善如流地自少女嘴中咬下那顆葡萄,頗有些意猶未盡,只是看著蘇恨臉色幾乎能和鍋底灰比了,有些悻悻地坐直身體,揮手讓亭子里的女婢男童都下去了,那名看上去頗得寵的少女還想討個恩寵,也被薛如衣呵斥下去。
蘇恨這才找了一塊干凈的地方坐下:“你怎么來了?”
“給你看個有趣的。”薛如衣站起身,從蘇恨身邊過去,伸手到亭外,叫了一聲:“阿丑。”
隔著薄紗,只能看見那名被薛如衣叫做阿丑的男人拿出一張白紙交給薛如衣,又被薛如衣拍了拍臉頰似乎安撫了兩句才離開亭子附近。
薛如衣展開手中的紙,紙上惟妙惟肖地畫著蘇恨的模樣:“六州三十六城都在緝拿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