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急的手足無措,話都說不連貫,反反復復求著時錦幫幫她家姑娘。
時錦給知蕊使了個眼色,要她趕緊去請管家過來。
時錦慢聲細語地安撫她:“你別著急,說清楚些,我才能對癥下藥。”
時錦語氣溫柔,但字字鏗鏘,帶著讓人安心的堅定。
小丫鬟終于忍住哽咽,三言兩語將事情簡單道來。
這事還要追溯到暴雨襲城。
養著小三月的那棟農舍也在這場潑天大雨中遭了殃,里頭的東西淹沒大半,許多都不能再用。
小三月身子骨弱,受不住寒,中途又生了場病。
長思憂慮難安,等不到時錦來接人的消息。
待到雨停,索性一咬牙,直接將人接來了紅袖招。
預備把小三月的病養好了,再差人來相府叫時錦領人。
長思早年入紅袖招,對這里的彎彎繞繞摸的有八九分清楚。
一直將小三月養在這里她做不到,但藏個個把月還是不在話下的。
一切都準備完全。
只是萬萬沒料到出了岔子。
長思今年二十有三。
盡管她保養得當,顏色未衰。
但這個年歲放在紅袖招這樣的煙花場所也要稱一個“老”字。
年逾二十以后。
紅袖招的石媽媽就在盤算著要怎樣榨干長思的最后一絲利用價值,在她年歲尚好的時候賺一筆大價錢。
那時長思用一手調香制粉的手藝把自己保了下來。
按說為著長思的這一手技藝,石媽媽就算不將人好生供著,也不至于為難逼迫她。
可好巧不巧。
上京城的一家權貴看上了長思,要納長思入府做妾。
石媽媽眼紅她的技藝,又不敢得罪權貴,頗為愁惱了好一陣子。
正好長思差人將小三月帶回紅袖招。
石媽媽暗中觀察長思許久,終于逮到這樣的把柄,自然不肯善罷甘休。
小丫鬟是趁著混亂跑出來的。
長思被置于險境,小丫鬟實在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抱著一線希望來請時錦幫忙。
縱然時錦不肯輕易出山,能念著兩人之間的交情將相府的人派過去好歹也算個震懾。
時錦聽完,拍拍她的肩膀,語氣溫和地問:“是哪家權貴想要逼長思姐姐入府?”
“奴婢也不知道?!毙⊙诀邠u搖頭,抽抽嗒嗒道,“石媽媽瞞得緊,奴婢也是今天聽到石媽媽的威脅,才知道有人想納了姑娘?!?br /> 說完,滿臉通紅,似是在羞愧。
時錦輕聲安撫她:“別擔心,不知道也沒事。”
小丫鬟顫抖道:“時、時姑娘,你一定要救救我家姑娘……姑娘不想做妾……”
“我知道。”時錦遞給她安撫的眼神,“放心。”
管家在這時被知蕊帶進來。
他年紀大了,費了好大的勁才勉力跟上知蕊的步伐。
知蕊說的語焉不詳。
管家氣喘吁吁,勻了口氣。
沒等他開口,時錦當先道:“我這幾日看完了府中的一應庶務,府中年富力強的仆役不少,你現在去挑些膽子大的跟我出去辦點事兒?!?br /> 見管家愣在原地,時錦特意添了句,“動作要快!”
管家似懂非懂地轉身,臨出門前,還是按捺不住內心的奇怪,回頭問:“不知夫人要他們做什么?只要膽子大就行?”
時錦沉吟一瞬,道:“還要耍槍棍棒厲害的。”
管家目瞪口呆。
時錦道:“讓他們干脆拿上槍棍棒跟我走?!?br />
管家顫顫巍?。骸胺?、夫人是要——”
時錦笑吟吟道:“我是準備去‘仗勢欺人’!”
時錦說的輕飄飄。
管家去喊人的時候也覺得神思恍惚,走路輕飄飄。
他沒想到,自己年輕的時候虎背熊腰,走起路來虎虎生風。萬萬沒想到,到這把年紀居然體會了一把身輕如燕的感覺。
眼睜睜看著時錦帶著一群仆役浩浩蕩蕩地離開。
管家終于勉強找回了兩分神智,顧不上自己這把老骨頭,二話不說跑到官署通風報信。
顧云深在處理公務。
他養病這段時日積壓了不少不緊迫、卻也要他親手辦理的公務。
管家越過一眾專注辦公的大臣。
戰戰兢兢地湊在顧云深耳邊,簡單將原委復述給他。
說罷,他憂心忡忡,想問問這陣勢會不會不妥。
誰料他還沒問出口,就聽到顧云深難得笑了聲。
聲音短促,一瞬而過。
從來沒聽過顧云聲笑聲的管家愣在原地。
顧云深云淡風輕地問了句:“阿沅帶了多少人?”
管家云里霧里、暈暈乎乎地回:“約莫十人。”
顧云深握著筆繼續理公務。
沉吟片刻,顧云深蹙眉道:“十人有些少了……”
管家:“???”
管家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
最讓他震驚的還在后面。
只見顧云深握著筆劃了兩道,最后道:“你再多帶些人去給她壯壯氣勢,免得有不長眼的傷了她?!?br /> 管家:“……”
管家很想提醒他,夫人不是被人欺負,是帶了一群人氣勢洶洶地準備去欺負別人。
沒來得及出口,就聽顧云深不放心地叮囑:“你親自去把握形勢,倘若估摸著阿沅擺不平,派人來官署告訴我?!?br /> 管家:“……”
告訴他以后呢?
他親自去給夫人撐腰壯膽嗎?
管家以前從來沒有想過,向來冷靜自持的相爺會做出如此不理智的事。
但是現在,經歷了多重打擊的他,深深覺得,相爺連“多帶些人給她壯氣勢”的話都能說出來,還有什么是他做不出來的?
管家一臉麻木。
他以前只知相爺對夫人極為包容,從沒有想到,竟然已經到縱容的地步。
腦海里的想法不知疲倦地往外冒。
管家麻木到任其增長,深吸了口氣道:“老奴這就去辦。”
*
紅袖招里亂成一團。
時錦被推著進入時,花團錦簇的一樓聚了不少人。
一群人高馬大的雜役圍成一圈,手中握著棍棒,看上去惡神惡煞。
竊竊私語中,嬰兒的啜泣聲斷斷續續。
這聲音不嘹亮、不尖銳,甚至都沒有新生嬰兒的活力。只聽聲音,時錦都能想象出小三月孱弱的模樣。
她眸光沉下來,讓知蕊推著她往里走。
石媽媽正坐在椅子上,喋喋不休地勸說著:
“長思啊,不是媽媽非要逼你。你想想,這種千載難逢的機會,除了你這個傻姑娘,誰會輕易放手?”
“你年歲也不小了,女子家,說到底都是要嫁人的。咱們紅袖招的姑娘有個嫁人的機會不容易,你一時想岔了不要緊,可媽媽不能看著你走彎路?!?br /> “這戶人家是上京城的權貴人家,你進去做妾也絕不會委屈了你?!?br /> “況且公子也說了,允你月月來紅袖招見見姐妹。”
“你聽媽媽的話,乖乖嫁了,你懷中的嬰兒,媽媽自會替你好好看管……”
跟在時錦身邊的小丫鬟聽到這里,忍不住反駁:“你想讓姑娘嫁人,還不肯放過她,要她替紅袖招調香制粉……石媽媽,你未免太貪心!”
“吆,有你這小丫頭片子說話的份兒嗎?”石媽媽惡相畢露,一邊揮手讓人制住小丫鬟,一邊對長思道,“長思啊,媽媽把你從小養到大,三年前你說自己不想嫁人,媽媽腆著臉給公子哥兒們陪笑臉,把你給留了下來。如今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寒了媽媽一腔為你著想的心。”
石媽媽走近長思,想要伸手去碰她懷里的嬰兒。
長思瞪著她,將小三月護的密不透風,一臉防備的警惕她的靠近。
“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媽媽只是想看看這個小姑娘,你防著媽媽做什么?”
石媽媽嘖嘖可惜,“瞧著小姑娘可憐巴巴的樣兒,快給媽媽抱抱——”
石媽媽給雜役使眼色,想要直接伸手去搶。
恰此時,剛一邁步的雜役被人狠狠踹翻在地。高大威猛的身軀如泰山壓頂一般倒下來。
石媽媽一聲尖銳的驚叫聲,逃也似的地閃身躲開。
這聲音恰似石破天驚。
小嬰兒被嚇住,扯著嗓子愈發可憐的放聲哭起來。
小丫鬟趕緊跑過去將窩在地上的長思扶起來。
長思循著她跑來的方向看去,見到時錦泰然坐在不遠處,當即一陣心安,喜色畢現。
石媽媽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
這才看到紅袖招里出現了外人。
方才奉令去制住小丫鬟的雜役反被人扣押,嘴被塞上布條,發不出絲毫聲音。
時錦的位置正好被紅柱遮擋住,是以沒人發現。
這陣勢來者不善。
石媽媽心里警鈴大作。
這女子梳著婦人髻,是嫁了人。
石媽媽心思電轉,陪著笑湊上前去:“這位夫人,不知到訪紅袖招,有何貴干?”
“看不出來嗎?”時錦一偏頭,笑得單純無害,“砸場子啊?!?br /> 石媽媽笑容一滯,笑得有些勉強:“夫、夫人莫要說玩笑話……”
時錦笑了聲,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我這個人平素里就是愛開玩笑,媽媽見諒?!?br /> 見她這樣好說話,石媽媽不著痕跡的松口氣。
這口氣還沒舒展開。
就見時錦移開視線,看向被人重重圍住的長思,朝她揮了揮手。
石媽媽一口氣噎在喉間,暗道不好。
下一刻。
時錦笑容可掬道:“聽說我家姐姐今日在紅袖招受了欺負,我來給她壓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