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定離開明城的第二天,向魚向醫院遞交了辭呈。
院領導以為她是因為之前在醫院發生的事臉上掛不住,還勸說了向魚一陣。
倒是被向魚拿那件事當幌子,無論如何,始終態度堅決地表示自己要離開。
辦理完離職手續,她收到了李琴的微信,給她發了明天去海市的航班。
除此之外,他們還替向魚在海市落實了租房。
因為向魚此行回去,暫時不打算告訴其父母,怕他們擔心。
收拾東西回到租房后,向魚便開始整理行李。
陳守業派了李琴過來幫她的忙,實際用意是想找個人守著向魚,以免她在離開之前出什么事。
畢竟她曾得罪過許明雅。
向魚的行李說多也不多,打包裝箱的大部分都是書籍。
箱子壓得沉甸甸的,全都派給快遞公司郵寄了。
李琴幫她收拾東西,后來又打掃了租房的衛生,到傍晚時分才離開。
向魚送她到門口,本來還想送到單元樓下甚至小區門口,卻被李琴拒絕了。
“向小姐保重,此去海市,祝你一路平安。”李琴說到最后,還不忘叮囑向魚今晚就別出門去了。
建議向魚晚飯點外賣。
還說明天一早她會和另外一個男同事就會過來接她去機場。
向魚很感激李琴的關照,把人送走后,她也確實沒有擅自離開家。
她想,陳隊那邊或許找了人在家附近替她把關,保護她。
不想多事給他們惹麻煩。
送走李琴后,向魚便去洗澡了。
洗完澡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又給她最好的朋友沈文蘭打了個電話,說了下辭職的事。
對于沈文蘭來說,向魚辭職實屬突然。
她在電話里追問了好一陣,最后都被向魚打著哈哈應付過去了。
關于醫院發生的事,向魚只字未提。她只是有點擔心沈文蘭,怕自己離開明城后,許明雅的人會查到她和沈文蘭的關系,進而找上沈文蘭的麻煩。
但是沈文蘭和向魚不一樣,早在高考之后,沈文蘭一家便舉家搬到了明城。
所以向魚沒辦法把自己知道的猜到的事詳細地說給她聽,更沒辦法建議沈文蘭也離開明城。
她只能點到為止,提醒沈文蘭近來注意安全。
另外再在微信上拜托李琴,希望陳隊他們能夠找人暗中保護一下沈文蘭。
做完這些,向魚才去洗手間吹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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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是晚上九點多,銀月高懸,不見繁星。
夜色被暈染出幾分冷白,水墨一般,盡頭處則是更為濃烈的漆黑。
向魚將頭發吹到半干,便聽見敲門聲。
起初她以為是自己的幻覺,還不以為意。
但敲門聲持續不斷。
這個點,向魚想不明白會有誰來找她。
唯一可能的,就是陳隊那邊安排的人,說不定是有什么事要知會她。
這么一想,向魚放下手里的吹風機,去了玄關那邊。
到門口時,她心里生出幾分警覺。
正好聽見門外傳來朦朧而熟悉的男音:“你好,您的外賣,麻煩拿一下。”
只一瞬,向魚便辨別出了聲音的主人。
沉穩如山,清冷如月,聽著不食人間煙火,半點不像是送外賣的。
向魚愣怔了幾秒,還是先從貓眼往外看了一眼。
雖然沒看清門外身穿外賣服的男人的臉,但她心里很肯定,門外的人是羅淹。
他怎么穿著外賣員的衣服?
最重要的是,向魚并不記得自己點過外賣。
她今晚的確打算點外賣來著,但是還沒來得及下單呢。
猶豫了幾秒,在門外的男人再次敲響房門前,向魚拉開了門。
夜風從走廊灌入,開門時帶起的氣流卷動了屋內屋外兩人的衣發。
靜謐中,向魚看清了男人帽檐下幽深清透的眼睛。
他穿著某團的工作服,里面是當季穿的短袖,外面還罩了一件制服外套。
似是為了掩人耳目,羅淹刻意戴了口罩和一頂黑色的漁夫帽。
他把自己包裹得嚴實,只露了一雙眼睛,卻仍是被向魚一眼認了出來。
雖然驚訝,但向魚很快穩住了心神。
暗暗替羅淹覺得熱。大夏天的,怕他捂出痱子來。
“你好,你的外賣。”羅淹沉聲開口,順手將手里的便利袋遞給了向魚。
只是在向魚接過便利袋時,他留了勁道,沒有撒開便利袋的另一角。
他倆就隔著門框,門內門外地相對站著。
沐著穿廊的夜風兩兩相望,各自抓住便利袋的一角,沉默無言。
許久,向魚的目光在男人眼部流轉。
似是看出了他有話想說,她主動打破了沉寂:“還……有事嗎?”
向魚不明白羅淹怎么會來。
陳守業分明說過,他們見面對于羅淹來說會很危險。
她也未曾強求。
但是向魚沒想到,羅淹竟會費盡心機跑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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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來道歉的。”男人低沉的聲音帶著些微自責。
他并不知道向魚曾向陳守業提過,想要在離開明城前,再見他一面。
羅淹此次前來,只是想當面跟她道歉。
為醫院的事,為他把她拉下水,擾亂她本該平靜的生活這些事。
“抱歉向魚……你本來可以留在明城,相安無事。”
“也謝謝你能夠答應離開……”
男音低沉些許,像胸口壓了塊大石頭,聲音沉悶壓抑得厲害。
向魚看著他,沒有出聲打斷。
羅淹頓了頓,便又接著道:“本來今晚我不該再來打擾你的……”
“但……不知道我們以后還能不能再見面……”
“所以思來想去,我還是想來當面跟你道個歉。”
該說的說完,不該說的,羅淹選擇三緘其口,生硬地咽回肚子里。
于是他最后定定看了向魚一眼,默吸了一口氣,垂下眼睫,聲音低到了塵埃里:“時間不早了。”
“你吃完東西,早點休息。”話落,羅淹松開了便利袋的那一角。
隨后他又深深看了向魚一眼,將手垂了下去,無力地攥了攥。
羅淹轉身,打算離去。
因為即便他喬裝打扮偷偷跑過來,也不敢在向魚這里呆太久,怕被人看見。
但當他轉身之際,向魚卻伸手牽住了他衣服的一角。
“等等……”女音極輕,微顫。
其間藏著萬千情緒,洶涌如浪潮。
羅淹聽得心臟震顫,淡淡鈍痛感漫上來。
他心臟突突跳了兩下,花了幾秒鐘的時間穩住自己的情緒,方才回身重新對上向魚漂亮剔透的眼眸。
她眼型弧度好看,眼神溫潤干凈。與她視線對上時,羅淹總有一種被泉水浸泡的舒適感。
片刻后,他將視線垂落到了向魚輕拽住他衣角的手上。
視線凝著她白若凝脂的肌膚,靜等她后面的話。
向魚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會腦熱,突然伸出手去抓住男人的衣角。
或許是因為他方才那句“不知道我們以后還能不能再見面”。
向魚覺得,她應該抓住這次機會和羅淹說點什么。
萬千言語匯到嘴邊,她卻只紅著眼眶潤濕著眸看著男人,淺聲低啞地問他:“羅淹……”
“魚永遠都不會淹死的……對嗎?”
羅淹愣住,低垂的眼睫顫了顫,眸中生疑。
他徐徐抬起眼簾,對上向魚微微泛紅的眼睛,呼吸一滯。
不明白她突然是怎么了。
也不明白,她說的話是什么意思。
但是羅淹記得,向魚曾寫給他的同學錄寄語。
也是類似于這種讓人搞不懂的內容。
呼吸收緊的片刻間,羅淹思緒飛轉。
他絞盡腦汁也沒想明白向魚為什么會問他這么簡單的問題。
但是她既然問了,他當然是要回答她的:“對,魚永遠都不會淹死。”
向魚得到了答案,雖看不見羅淹下半張臉,但是她根據他眼睛淺彎的弧度,能想象到他口罩下的薄唇輕揚起的弧度。
他是平靜地微笑著回答她的問題的。
向魚吸了口氣,抿緊唇瓣,擦掉了凝在眼角的淚。
她也揚著白凈的臉沖男人笑了一下,眼神真摯,含著期待:“那我能抱你一下嗎?”
羅淹僵住,眼神惶恐。
他平靜的內心因向魚專注的目光起了波瀾,燒灼感由內向外綿延,如火線,燒到他的耳際,乃至整張臉。
眸光閃爍了一下,羅淹動了動唇。
但他最終什么也沒說,只是有所動容般,主動邁步,抱了向魚一下。
很紳士的擁抱,力道不松不緊,溫柔且克制。
連聲音都像清涼的潮水,卷著浪花拍在向魚身上,舒適宜人。
“再見,向魚。”
沒人知道那短短一句話里,飽含了羅淹多少的不舍。
他只在話落時,寸寸收緊力道,又在向魚反應過來之前松開她。
其實也沒說幾句話,聊了不到十分鐘的時間。
但羅淹兜里的手機已經在響了,是陳守業打來的。
他怕羅淹大晚上跑出來太久,被海山集團的人察覺到。
羅淹說了再見以后,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留下向魚還像根木頭樁子似的杵在門口,右手拎著打包的外賣,身上似乎還殘留著男人懷抱的余溫。
直到羅淹的身影消失在電梯口,向魚的視線才重新聚焦。
她安靜的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直到走廊里的感應燈熄滅,視野陷入昏暗,她才堪堪從剛才那個溫暖的帶著一絲淡淡煙草味的懷抱里回過神來。
望著虛空的黑暗,向魚動了動唇,低喃了一句,“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