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跟Paige一道去食堂,兩人的工作電話不斷，Paige掛完電話直接摔了筷子，卻又不得不立即趕去片場解決問題。</br> 靜安勉強再吃幾口，匆匆回了辦公室。</br> 一整個下午,她清楚那位男實習生頻頻在看她,但她實在沒時間把人喊到面前來溝通,一直挨到下班前,實習生主動找了過來。</br> 他遞來一份圖紙,“Joanne，你可以再看看我的想法么？”</br> 靜安迅速看完內容,隨即十分鄭重地喊了實習生的名字,“你可能堅持認為這個創意沒有問題，這樣，你可以試著讓你身邊的女性朋友或者家人看看,她們或許會給你一些答案。到時候如果還有疑問，你再找我。”</br> 實習生把圖接回，“謝謝Joanne，你幾點下班？早上我看你是打車來的,需要我送你嗎？”</br> “謝謝,我需要加班,公司會報銷車費。”</br> 實習生聳了下肩，走了。</br> 靜安看回電腦,過會兒拉開自己的包，先看見那張書簽，她拿起看一眼,“我要在八點鐘想起自己”……新聞里顯示沈西淮需要去紐約,這會兒人應該還在飛機上。她發了會兒愣,從包里拿了那兩只丸子去熱。</br> 原本要分一只給Leah，回來卻不見人。Leah工位上最近又多了張《銀翼殺手》的海報，靜安看了隱隱覺得有些奇怪，她帶上水杯出去，推開樓梯間的門，就見Leah坐臺階上，臉埋在膝蓋，姿勢好一會兒沒變。</br> 又等了會兒，靜安喊她：“Leah.”</br> 等她回頭，她問她：“你需要有人陪你說說話么？”</br> 見她點了頭，靜安才坐去她身邊。</br> “地上有點臟。”</br> “沒事。”靜安把丸子遞給她，“里面包的梭子蟹肉，能吃嗎？”</br> Leah臉上還有淚痕，卻笑出來，“Joanne，你總是帶兩個，不就是知道我喜歡吃蟹肉么？”</br> 靜安搖頭，“我自己也喜歡。”</br> 兩人一起笑起來，又分別默默地吃起丸子。</br> 隔了會兒，Leah主動說起正困擾她的問題，既因為客戶太難搞，也因為那對嚴厲的律師父母對她過于嚴格，以致于她沒有太多自由。</br> “其實每天都這樣，我早習慣了，但剛才有一瞬間忽然就覺得特別崩潰，實在忍不住了，就跑出來哭一下。”</br> “現在好受一點了么？”</br> Leah點頭，“Joanne，我一直很好奇，你是怎么克服那些比較艱難的時刻的？”</br> 靜安想了下，“我讀高中的時候，我爸爸想要投資做高端向酒店，但是沒有做起來，家里差不多破產，幾乎把能賣的都賣了。我媽媽原本是阿拉伯語教授，也辭職跟我爸爸一起去了摩洛哥重新創業。那時候我的學費特別貴，想轉學，但家里不同意，一定要我繼續讀下去。那幾年我奶奶身體一直都不好，隔幾個月醫院就要下一次病危通知，我想過很多次不去上學，但又覺得這樣不對，我也幫不上什么忙，所以只能盡我所能地去學習。”</br> 她停頓了會兒，繼續說道：“那時候確實覺得挺難的，雖然爺爺奶奶很樂觀，也從來不提不開心的事情，但我心里總是很難受。后來我給自己找了一個信念，每次有動搖的時候，我就會抬頭看一看那個信念，我也都會發現他始終很堅定很刻苦，我也就跟著有了動力。”</br> Leah問：“所以你是給自己找了一個精神支柱？”</br> “可以這么說，但不是刻意去找的，就是恰好在那個時候，有這樣一個支柱在。”</br> Leah點點頭，“我明白了，就像電影對我的重要性。”</br> 靜安笑了下，又問：“為什么不去影視公司？”</br> Leah也笑，“我會去的！但是暫時還不行，我現在還得先應對投訴我的客戶。”</br> 靜安把水杯遞給她，“不行就逃。”</br> Leah笑出聲來。</br> 等吃好丸子，兩人回去繼續加班。</br> 幾天后的中午，靜安正趴工位上補覺，忽然被Demy喊去辦公室。</br> Demy臨時接了好幾個電話，等終于空下來，他直奔主題，“你被投訴了。”</br> 靜安只稍稍一怔，“哪家公司？”</br> “梅雅。”</br> 靜安心下了然，梅雅是家富得流油的車企，當初微本好不容易競標成功，之后合作得還算順暢，廣告一經上線也廣受點擊跟轉載。她能想到被投訴的原因只有兩點，其中一點是她在B-copy里臨時改了宣傳片的BGM。</br> “因為修改背景音？”</br> Demy蹙眉，“你早知道有問題？”</br> “沒有，我只是猜測。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提供跟他們的聊天記錄，修改背景音是所有人一致通過的決定。”</br> “包括他們老板？”</br> 靜安忽然想起曾經看過的一本書，里面有句話是：“身上很多地方的呼吸都不夠用，哪兒哪兒都氣喘吁吁。”這句話對梅雅的老板同樣適用，他有些胖，胖到給人負擔。</br> “我沒法越級直接跟他們老板進行溝通，我只需要跟他們項目組對接。”</br> “那他是不是跟你表示過，他不希望修改背景音樂？”</br> “對。”</br> “有問題為什么不反映？”</br> 靜安沒說話。</br> “因為你認為背景音必須要改，你也認為你不需要取得他們老板的同意，對么？”</br> “對，”靜安隨即反問：“所以他們現在的訴求是什么？”</br> “晚上Josef會請他們吃飯，我跟你一起去。”</br> Josef是中德混血，微本的大Boss。</br> “有問題？”</br> 靜安搖頭，“沒有。”</br> “有要解釋的么？”</br> “沒有。”</br> Demy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隨即說：“那你可以出去了。”</br> 靜安坐回工位，繼續趴桌上補覺，可沒睡著。那張夾了銀杏葉的書簽被她放到了桌上，隨時可以看見。</br> 著名導演比利·懷爾德在辦公室掛了一行字：“要是劉別謙會怎么做？”</br> 劉別謙是懷爾德的恩師，也是靜安很喜歡的一位導演。</br> 一個月前，她把那位有點惡心的老板拉黑，而一個月后，她還需要去陪他吃飯，被迫地負荊請罪。</br> 她想，如果是沈西淮遇到她所處的狀況，會怎么做？</br> 她想不出，也睡不著，只能坐直繼續工作。</br> 晚上六點半，Demy發來消息：“七點半準時到。”</br> 她沒回，把手頭工作收了尾，收拾東西下樓攔車。</br> 司機問目的地，她遲疑了會兒才報出餐廳名字。</br> 幾分鐘后，她喊住司機：“師傅，麻煩您前面掉下頭。”</br> 她需要先回趟公寓，車子轉彎那刻，她把手機找出來靜音，又迅速丟了回去。</br> 在她拉上包的十分鐘后，手機亮了起來。</br> 連續幾天，陶靜安的消息都回復得很簡單，不是“開會”就是“在忙”，電話也基本沒有接通過。</br> 唯一一次接通是在前天紐約的機場，沈西淮給她打電話，但剛說上兩句就有同事喊她，電話不得不掛斷。</br> 他曾經在觸動的網頁上搜索過微本廣告公司的信息，但陶靜安的狀態顯然和網友“加班不多”的反饋不太一樣，</br> 商務候機室里的人不多，他從口袋里掏出那一小罐水果糖，倒出兩粒丟進嘴里。他其實不怎么喜歡吃糖，但近幾年一直習慣隨身帶一罐，先前的不知不覺吃完，他只好拿陶靜安的。</br> 糖有點甜，他想起那天早上把她冰箱里的牛肉吃干凈，然后重新刷牙吃糖，又折身上樓。起初只是看著她睡著的樣子，過會兒打算起身，她似是有所感應，忽然拉住他手腕，是無意識的動作，看上去卻十分像舍不得他走。他坐著沒動，助理發來消息問要不要改簽航班，他又坐了一會兒，最后捉起她手親了下，才給助理回了消息。</br> 下樓時經過她堆在沙發旁的書，他拿起最頂上那本翻了兩頁，隨后帶出了門。</br> 她很喜歡電影，布努埃爾是超現實主義電影之父，他看過他的電影作品，但還沒讀過他的自傳。</br> 他在候機室里坐下，從包里拿出那本剛看幾頁的書，陶靜安的字和她的人一樣，不浮不躁，帶著一種石沉水底的安定感。她習慣用鉛筆在書上做筆記，寥寥幾字，或是概括，或是隨想。</br> 書簽上的詩出自博爾赫斯，她從高中起就很喜歡這位作家。</br> 她也一直都擅長做手工。高中時學校忽然開設活動課，一周只一堂，作業卻很費時間。那時他忙著樂隊排練，周邊同學也都專注于隔周的期中考，隔天老師當堂驗收，全班四十多個人，就她一人如期完成了圣誕作業。老師對著那一小瓶手工臘梅跟一個紙質南瓜笑，“本來我想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算了，知道你們要考試，但就是有認真花心思的同學。這兩位同學下回作業免了，其他人可不能再不做了。”</br> 陶靜安的同桌也完成了作業，但周邊人都知道，那是陶靜安一個人做的，她的同桌只是搭了把手。如果這樣就可以據為己有，應該有很多人愿意去給陶靜安當幫手，只是遞遞膠水拿下手工刀，他不覺得任何人會做得比她的同桌差。</br> 書簽很精美，他用指腹來回摩挲著，繼續翻看陶靜安寫下的字句，想象她看這本書時的樣子，多半時候應該是專注的，偶爾會笑一笑。</br> 他有些走神，過會兒手機響，他才合上書頁。</br> 電話那頭是小路，寒暄兩句后說：“電話我打過了，雨濛姐說沒空。”</br> 沒空當然只是借口。</br> “理由？”沈西淮問。</br> 理由？</br> 宋小路想起關雨濛在電話里的第一反應是問他：“沈西淮是要對網絡上所有針對他的惡評作出回應？”</br> 他當時回：“那倒沒有。”</br> “那有什么必要？即便澄清，大家會信么？”</br> 他一愣，這倒是把他給問住了。</br> 關雨濛繼續說：“如果他真要這么做，那我很愿意配合幫他澄清這其中一件，雖然我不認為這有用。當初我跟蘇津皖簽約的時候就聊過這件事兒，我和她表過態，如果以后她跟沈西淮再也不見面，那我很愿意給我的公關團隊找點事做，但有必要么？他倆是朋友，又不是敵人。眾口鑠金是會死人的，沈西淮如果在意的話，他早死八百遍了，那他家公司還要不要管了？如果他實在很閑，不如讓他來幫我免費干倆兒月？”</br> 小路夾在中間，仍盡心盡力幫他那位二哥傳達意愿，“他肯定有自己的打算，不然不至于讓我給你打這電話。”</br> “什么打算？我只能想到一點，他交女朋友了？”</br> 小路再一次被問住了。</br> “如果他女朋友介意這些緋聞，那要介意的可多了去了。網上說他不擇手段地卷錢，壓榨員工，說他爸媽看不起一個有實力有能力的影后，他妹妹包養小白臉……那是不是要全信？他跟他女朋友是網戀嗎？透過網絡了解對方？”關雨濛忽地話鋒一轉，“不過他應該找不到女朋友吧，網上那些積毀銷骨的垃圾話確實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br> 后面的話小路壓根沒怎么聽，只記得關雨濛說沒空，也一心惦記著給他二哥去電話。</br> 好不容易得閑，他回對面的人：“二哥，你先告訴我，你是不是給我找二嫂了？”</br> 沈西淮只說：“先讓我跟關雨濛談。”</br> 小路炸了，他竟然沒否認？！</br> “不是……”他罵了句臟話才繼續問：“什么時候的事兒？怎么一點心理準備——”</br> 沈西淮打斷他，“我說找了么？”</br> “靠，你也沒——”</br> “先做事。”</br> 小路這下徹底明白了，“你回來我立即給你約人，但我也不能白給你傳話是不是？”他的好奇心壓根按不住了，可久久不見那邊人吭聲，只好又喊一句：“二哥？”</br> 沈西淮將視線收回，“下個宣傳片拍之前跟我說一聲，先掛了，登機。”</br> 小路又罵一句，誰稀罕你幫拍宣傳片了，二嫂才是正義！</br> 沈西淮已經收了線，原本不打算再往斜對面看過去，但對方也很快看見了他。</br> 他沖梁相宜微點了下頭，梁相宜起初表情淡漠，隨即沖他淡淡一笑，但笑容轉瞬即逝，隨后就低回頭去。</br> 沈西淮已經聽說聚點在做閱讀產品，也聽說了梁相宜想要找他合作。她跟小路是高中同學，早在很久以前就聽小路說過，梁相宜雖然高冷，但是挺有意思。后來在新聞里他確實看出點高冷來，至于有意思，是在這回聽說她想找他合作之后才領會的。</br> 他略微停了下，正準備去登機，剛轉個身又停了下來。</br> 迎面走來的人也跟著一怔，緊跟著沖他點頭示意了下，又繼續往前去。</br> 沈西淮也沒作停留，轉彎前余光掃了眼，發現鄭暮瀟并沒有跟梁相宜坐在一起，隔著幾排座椅，仿佛陌生人。</br> 他迅速登機，飛機十二個小時后在淮清臨市落地，隔天又是一整天會。</br> 晚上在酒店附近吃飯，他中途出去透氣，試著給陶靜安打電話，沒打通。</br> 等吃完已經過了九點，手機仍舊沒消息。他點開聊天框，正打算打字，上頭忽然顯示對方正在輸入。</br> 他動作一滯。</br> 手機很快震了下，陶靜安發來了一個定位。</br> 他迅速一看，那地方離他不過一兩公里。</br> 緊接著，陶靜安發來第二條消息。</br> “沈西淮，我在這里。”</br> 然后是第三條。</br> “你要跟我見面么？”</br> 沈西淮呼吸稍稍一停，反應過后立即把電話撥了過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