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br> 顧姝彤第一個轉過頭,看到站在不遠處的林珩,當即去拉霍音的袖子,小聲嘟噥。</br> “他怎么來了。”</br> 霍音眉目輕斂,很低聲,不知是在回應還是在自言自語:</br> “我看到了。”</br> 剛剛還頗為熱鬧的氣氛瞬間被打破,陷入到一種詭異的沉默中去。桌上所有人眼神,或直白或隱晦地在霍音、程嘉讓還有林珩三個人之間來回逡巡。</br> 讓原本就詭異的氣氛,更添一種令人難捱的窒息感。</br> 霍音將目光從林珩身上收回來,移回的過程,無意掠過身邊的程嘉讓,迅速垂下眼。</br> 林珩已經走到近前。</br> 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站到了霍音身后,手拄在她身后的椅背上,碰過她攏起的發絲。</br> 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在長桌周圍肆意回蕩:</br> “怎么看起來,大家好像不太歡迎我。”</br> 話音落下,一時之間,眾人面面相覷,誰也沒有開口說話。</br> 氣氛一度因此降到谷底。</br> 在座眾人都是經常和程嘉讓他們一起玩的。</br> 也許并不和林珩關系多么親近,但他們圈子相近,這些人認識程嘉讓,認識林珩,也認識她。</br> 自然也知道她和林珩的事情。</br> 霍音咬著下唇垂頭不語,心中卻已經百感翻飛。</br> 這里的氣氛原本很好。她來了,然后林珩又來了,才逐漸變得尷尬。</br> 她或許應該走開,到林珩不在的地方去。</br> 既然拒絕過還幾次還是說不通他,那惹不起還躲不起么。</br> 她意欲起身,手撐住身下的椅子,正欲支撐著站起,動作還未到一半兒,左手卻猛然被身邊人原地扣住。</br> 動彈不得。</br> 看過去的時候,恰好見程嘉讓淡漠地掀眼瞥了下林珩,聲音是一貫的疏懶沉緩,聽起來卻蘊著無限危險:</br> “不是要玩么,廢什么話。”</br> “來。”</br> 剛剛長達數秒的沉默終于被打破,其他人開始陸續講話緩和。</br> 不過。</br> 不單是霍音。</br> 在場的每一個人卻都能清晰地覺察到空氣中沉沉的壓迫感。</br> 長桌上的空位已經所剩無幾。</br> 霍音左邊是程嘉讓,右邊是顧姝彤,正對面也是一個經常跟程嘉讓江子安他們玩在一起的男生,她叫不上名來。</br> 那個男生的右手邊,也就是霍音的斜前方恰好因為太靠窗,比較冷,沒有人愿意坐,所以有一個空位。</br> 實際上在長桌的另外一頭還有兩個空位,那里不冷,位置更佳。</br> 可是,半秒鐘后,林珩還是如霍音意料之中地坐到了窗邊的位子。</br> 就在她斜前方,和相隔距離不過一張桌面的寬度。</br> 她已經能夠感受到在座其他人聚集到他們這邊的目光。</br> 林珩卻好似渾然未覺,他推推鼻梁上架著的斯文鏡,再度開口打破安寧。</br> 這回是沖著江子安:</br> “不是要玩真心話大冒險嗎,繼續啊,不過我不太清楚你們的今天的玩法,跟我講講?”</br> 江子安傾身越過顧姝彤和霍音,遠遠看了程嘉讓一眼,見對方神情淺淡,至少面上沒寫著惱意,這才開口道:</br> “這不是十一個人嘛,大小王挑出來,每次再抽九張牌出來,大小王九張牌摻一起,一人發一張,小王出題大王回答或者大冒險。”</br> “如果有人實在不想答,也不想大冒險,干了眼前這杯威士忌也算過關。”</br> “游戲尺度嘛,我不說,但是大家自己把握,有小姑娘在呢,別太過分啊。”</br> 這個規則簡單明了,操作也由江子安負責。</br> “刷拉拉——”一陣清脆的洗牌聲過后,很快,紙牌依次發下來,不多時,就落到了霍音面前。</br> ——黑桃五。</br> 抽到灰色的小王是提問者,紅色的大王是被提問者。</br> 她抽到黑桃五,這局游戲顯然要跟她沒什么關系。</br> 霍音捏著手中的牌,良久,暗自很低很低地出了口氣。</br> 霍音今晚的手氣絕好。</br> 抽到的牌不是紅桃就是方片,連續七八把,周邊人真心話大冒險玩了一輪,剛剛滿瓶的威士忌都喝下去大半瓶。</br> 她還連大小王的影兒都沒見過。</br> 真心話的問題無非是什么“今天的內褲是什么顏色”“有什么不為人知的小癖好”“做過最丟臉的事情是什么”“說出你和在場某個人最親密的一項肢體活動”“談過幾個對象”。</br> 這種頗為無聊,也沒什么內容的問題。</br> 大冒險也不過是“去跟五點鐘方向妹子要個微信”“給通訊列表第一位打電話說‘我愛你’”“親在場任意一個人一下”這種俗套被玩爛又沒什么尺度的題目。</br> 霍音看著身邊的程嘉讓因為盲選大冒險,已經在聽到題目后面不改色地干了兩大杯洋酒,顧姝彤則是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出自己穿的是粉紅色蕾絲內褲。</br> 江子安更是撥通了通訊列表,對正好在席上的岑月吊兒郎當連說了十遍“我愛你”。</br> 霍音在一旁毫無參與感,新一輪牌還沒發到她手上,坐在另一邊兒的已經有人先拿到牌。</br> 有個叫不上名來的男生,掀開牌就開始興奮地揚聲說:</br> “終于輪到我抽到小王了,你們問的都是什么破問題,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哥們這回整點厲害的,誰抽著大王就給我回答一下上一回做/愛是什么時候。”</br> 這個問題堪稱今天這游戲尺度最大的問題,在場多是男生,一聽這話跟著旁邊“wuhoo~”起起哄來。</br> 話音落下,霍音的牌剛好發到她面前。</br> 有了先前幾次的幸運的經驗,她現在已經毫不緊張,想也想沒想就掠過拍來掀起在自己眼前。</br> 入眼是鮮亮的紅色。</br> 霍音朱唇微張,愣愣看著手里的這張牌。</br> 整副撲克里,獨一無二的一張牌。</br> 她閉了閉眼。</br> 原來剛剛所有的幸運,都是為了這一刻的不幸。</br> 任命地向其他人展示手牌之前,左腳被人從桌下輕踢了踢。</br> 霍音看向左側,一眼就見桌下,身邊年輕男人遞來一張絕對安全的梅花三。</br> 她停頓的須臾,他已經順勢利落地按住她拿牌的手臂壓下桌來,長指動作敏捷,一把就換掉她手中的牌。</br> 大王牌被“啪嗒”一聲掀翻在桌面上,在座眾人的目光齊齊被吸引過來。</br> 霍音這時反應過來,又一把按在牌上。</br> 一個問題而已。</br> 別人都可以答,她也可以。</br> 趕在程嘉讓說話之前,霍音按著牌,先一步開口解釋:</br> “這張牌是我的。”</br> 她沒有什么不敢回答,不敢面對的。</br> 所以避開程嘉讓不虞的目光,忽地轉頭看向剛剛抽到小王牌,提前提問題的人。</br> “你的問題……”</br> 話還沒說完,又被對方徑直打斷。</br> “你……我剛剛瞎說的,換個問題也行,你等我想想。”</br> “不用了。”</br> 霍音很輕地吸了口氣,</br> “我沒做過。”</br> “什么?”</br> “剛剛的問題,這是答案。”</br> ……</br> 她話音落下,很明顯能感受到氣氛再度變得詭異起來。</br> 不知道誰心直口快,一時間沒把住嘴,脫口就是聲音不大不小的一句:</br> “我操,林珩這也不行啊。”</br> 現場的氛圍一度因為這句話,又窒息了一個百分點。</br> 分明除了他們這一桌,周遭其他人還是照樣吃喝玩樂全不耽擱,各種聲音糅雜在一起,已經匯成了聽不清實義的白噪音。</br> 可是他們這里,就是能安靜到聽得清每個人的呼吸音。</br> 還好有江子安不知疲倦地始終做現場氣氛組,一見勢頭不對,飛速另行發牌。</br> 試圖借此掩飾上一盤游戲的尷尬。</br> 可惜人倒霉起來擋也擋不住,算上剛剛那盤,霍音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一連三次,都是大王牌。</br> 第二次,人家抽到小王牌的人還沒等開口提問題,程嘉讓已經一把端起眼前的杯子,干凈利落地悶了一杯。</br> 撂下杯子之際,淡聲吐出一句:</br> “不用問了,我替她喝了。”</br> 他喝完,又抿唇抄過酒杯,信手自己滿上。</br> 很大一瓶威士忌,今晚他自己差不多就喝了快要一整瓶。</br> 他是喝酒不上臉的人,饒是如此喝,從旁看去,也未見多少醉意。</br> 只有無限拉近距離地看,才能約莫品味出眼神是有幾分模糊的醉意了。</br> 誰也沒想到還有第三次。</br> 霍音又抽到大王,這回更不巧,小王在林珩手里。</br> 似乎是意有所指,林珩這回亮牌之前就先放了話:</br> “代喝酒這事有過一次也就算了,再這么玩可不太好。”</br> 霍音暗自深吸了口氣,將抽到的牌輕輕亮到桌子上。一抬眼,就望進林珩金絲眼鏡下,意味不明的眸子里。</br> 她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唇舌比大腦先反應過來,當即開口:</br> “我選大冒險。”</br> “好。”</br> 林珩又扶了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鏡,眾目睽睽之下,大言不慚地開口,</br> “阿音,親我。”</br> 現場在話音落地的一瞬間再度安靜下來,霍音甚至聽見有人倒吸了口涼氣。</br> 緊接著,她聽見程嘉讓帶著攝人冷意的聲音。</br> 一字一頓地說著:</br> “林珩,別幾把玩邪的。”</br> “這是在規則以內,她選了大冒險,我就可以指定她做任何事情。”</br> 林珩捻著手里的牌,似乎也較上了勁,</br> “讓她親我,有什么問題,又不是沒親過。”</br> 霍音坐在原位,前胸因為情緒涌動,上下起伏淺淺的弧度。</br> 她聽見程嘉讓很重的一聲,將手里的牌往桌上猛地一擲。趕在他發作之前,霍音倏然端過他面前斟滿就酒杯,疾速將一整杯洋酒灌進。</br> 然后在桌上眾人的注視下,單手撐著桌子站起身,倉促地道一聲“不好意思先失陪一下”,就踩著高跟鞋不大利落地逃離現場。</br> 她不懂。</br> 林珩為什么總是有辦法讓她難堪。</br> 霍音到洗手間,拔涼的水來來回回往臉上潑了三遍,頭腦仍然混混沌沌地糊住。</br> 她的酒量實在很差,今天那酒度數高的很,她又喝那么猛,現在還能有星點意識,已經殊為不易。</br> 就這么頭腦混沌著從洗手間出門,她很不幸,第一眼就又見到林珩。</br> 對方離她七八步遠,站在洗手間窄小走廊的入口,而她恰好在這條路的盡頭。</br> 不過這里,這個小走廊,有著非同一般的聲音聚攏力。</br> 以至于她站在這里也依稀能聽清林珩說的話:</br> “阿音,現在就連親我,都讓你那么為難嗎?”</br> 她已經因為剛剛濃烈的酒精,只能艱難地扶著墻壁,并沒有余力和心思,再去回答他的問題。</br> 對方似乎也覺察她的不適,很快轉了話鋒:</br> “我送你回去,好不好?”</br> “不好。”</br> 女洗手間旁邊男洗手間的門倏然被人從里面推開,程嘉讓走出來,一抬腿從外面關上門。</br> 狹窄的過道里,她恍惚感覺到,他在急劇靠近。</br> 身上有和她如出一轍的酒氣。</br> 然后,男人覆到她耳邊,像是很多天以前,在皖南古河邊,很輕聲問她:</br> “要我幫忙么。”</br> 霍音這一次,重重地點下頭。</br> 既然說不通,這種方式,應該足夠林珩死心。</br> 她拉著程嘉讓的手出去,林珩不會有理由再攔住她。</br> 這樣想,她在點下頭的一瞬間,就下意識伸出手去拉住眼前男人的。</br> 即使并不是第一次肢體接觸,并不是第一次碰到他的手,霍音握住的那一刻,還是倏然感受到一陣懾骨的癢麻。</br> 未曾想,下一瞬,她握住他長指的手突然被男人反剪,她連背帶手,被一把按在她身后的墻上。</br> 好似有一瞬的清明,覷到眼前人鼻梁褐色的小痣驟然放大。</br> 唇瓣被灼熱的唇舌肆意攪弄勾纏的一刻。</br> 她才后知后覺地知曉。</br> 原來這比手指相觸,要攝魄奪魂百倍千倍。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