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晉江獨發
卯時破曉,太陽出來了。
細碎的陽光照在院里遭了一夜雨的樹葉上,折射出粼粼微光。
立春守在立屏處,看關著的盥洗室。些許濃霧透過縫隙,從里面往外鉆,伴隨著極清淺的水聲。
那是溫戀舒在沐浴。
且她已經洗了很久了……
從立春去做飯,到回來,少說也有快半個時辰,且還沒有停下的打算。
立春秀眉緊蹙,“姑娘?”
水聲停了一下。
溫戀舒溫柔的聲音傳出:“什么事?”
立春擔憂又不敢直勸,十分委婉道:“面好了,再不吃會坨掉的。”
溫戀舒默了少許。
“……知道了。”
這樣里面又是一陣水聲,沒多久傳來衣料的悉悉索索。
很快溫戀舒從里面出來了。
眉宇溫婉,神態安然,不見有哭。
立春卻注意到,她被搓紅的手臂,憐惜不已,扶著溫戀舒換了身衣,又來到桌邊。
“姑娘快嘗嘗,您要的雞絲湯面,奴婢放了好多雞絲。”說著立春殷勤的把筷子遞過來。
溫戀舒從善如流夾了一筷,肉質鮮嫩。
面是雞蛋和的,顏色偏黃,手工搟制,筋道細滑,可以看出做的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認真。
立春很擔心她。
“很好吃。”溫戀舒說。
立春彎眼,“那姑娘便多吃些。”
以往姑娘被針扎都嫌疼,三爺總嘲笑姑娘被慣壞了。如今瞧著卻不然,遭了那樣的事,立春都希望她哭一哭,溫戀舒卻很堅強。
吃了碗面,胃里舒服了。
溫戀舒站起來,“梳妝吧。”
立春亦步亦遂跟過去,給她挽了髻。
就在給她戴準備好的鑲寶石簪時,溫戀舒卻抬手,“換別的顏色。”
立春詫異,“姑娘……認親理應戴紅。”
“用不著。”溫戀舒眼神漠然。
叔父曾評價:陸清安此人,徒有上爬之心,卻優柔寡斷。
所以能在短時間決定送她入狼窩,背后絕少不了推波助瀾,一群合手算計她的小人,何配溫戀舒正妝禮待?
“姑娘,身在王府,這樣是否太過放肆?”
立春也恨,可她更擔心惹惱了誰,給溫戀舒招來禍端。
溫戀舒對著鏡子譏諷而笑。
“不會……我都給人睡了,你以為他們還會認我這個媳婦兒?”
就算放肆,也得給她忍著。
不論溫家是否出事,現在想動她,也要看魏長稷答不答應。
而憑溫戀舒對魏長稷了解——那莽夫恨不得死在她身上,動她豈非要他狗命?碰了她身子,給她利用一下,很公平的事。
溫戀舒不心虛。
自己插了支金簪,鋒利的足以殺人。
金燦燦的色澤,襯得她愈發雍容華貴。
這邊裝扮好,立夏也回來了,溫戀舒看到她氣鼓鼓的,“怎么了?”
“姑娘,奴婢方才還沒去找京墨,他自己就到了半路,一問才知,原來是燕王發兵生亂,華京人而自危,王爺與世子都在為王府奔波,取消了您的認親。”
立春驚詫,佩服的看向溫戀舒。
倒真給姑娘猜對了?慶陽王府毀了她們姑娘,卻又涼薄的不認她。
如此行徑溫戀舒卻眼都沒眨。
“取消便取消,溫家如何?”
問到這個,立夏有些猶豫。
溫戀舒望著她,“說吧!如今你姑娘都這樣了,似乎也沒什么不能聽的。”
立夏這才結結巴巴道:“老爺他……臨危受命,領著大爺三爺……出城迎敵,不幸……都被捕了。”
冷靜的溫戀舒一下站起來。
“什么?!”
“不過姑娘放心,”立夏趕忙補充說:“老爺輔佐兩任帝王,杏林眾多。燕王新朝初立,再經不起文士動蕩,故此是想對老爺行招安之法。”
如此一來便是身處獄中,叔父他們性命也無礙。
溫戀舒松了口氣。
“怪不得!如若叔父阿兄都在,他們何敢動我?”
說著溫戀舒又坐下去。
“昨日王府發生了何事?半道來的貴人是誰?”
這些對于京墨并不是秘密,王府人都知道。
立夏聞言抿唇,愈發面露羞憤。
在溫戀舒的凝視中,只得將魏長稷探詢她的話一一復述。
說完氣的溫戀舒怒而拍案,又罵了魏長稷一句:“無恥小人!”
立春立夏都不敢說話。
半晌才小心翼翼問:“姑娘,現在咱們怎么辦?”
溫戀舒按著撕扯亂跳的太陽穴。
一夜未睡,被索要三次,來回馬車又顛簸兩趟,實在沒什么心力思索。她攥了下手,轉身去了內室,歪到榻上方吩咐。
“我歇一會兒,來人記得叫我。”
立春兩人頷首,給她蓋了薄被。
知道這是溫戀舒慣有讓自己清醒的方式。
只是誰知這么一睡,竟直接到了日暮西垂,外頭請安的聲音隱約入耳,似乎是陸清安來了。
溫戀舒倏爾睜眼坐起來。
沒等她收拾,視線便是一暗。
抬眸卻是陸清安,沒顧立春勸阻進來了。
他身著天青色長袍,衣冠楚楚,若非親耳聽到那些算計,誰能想象他如此卑鄙?簡直侮辱了青衫顏色。
本來溫戀舒還不知接下去怎么辦……
可睡了一覺,頭腦清晰。
她是絕不可能給他做妻,但今時不同往日,慶陽王府卑鄙,她也不能硬碰硬。
是以沒有幾多猶豫,溫戀舒便作尋常反應:“你回來了?”
立春頓了一下,猜出溫戀舒打算,默默退了出去。
溫戀舒對陸清安又似不贊同,攏住衣襟,遮住脖頸一閃而過的白膩,“怎么不讓人通報,我這兒都沒穿好衣裳……”
她一貫守禮,這樣怪他也沒什么錯。
陸清安卻看到她手腕,紅痕依舊沒褪。
“你我夫妻,不妨事。”說著他垂下眸光,顯得一副牲畜無害。
父王的勸解他明白,溫戀舒當敬而遠之。可這是他娶的妻,大婚之夜卻遭人凌/虐/侵/犯,身為丈夫,怯懦又無法忽視的占有欲作祟,讓他心里憋著股郁氣,揮之不散。
忍了又忍還是來到邀月院,瞧見了溫戀舒。
她搭被坐在床上,長發撥于胸前,才睡醒臉頰粉粉的,不似以往貴不可攀,反而顯出幾分純然。
尤其不滿時下一瞬鼓臉,嘴唇微嘟。
小巧可愛,惹人心癢。
簡單的一句“你回來了”,竟讓他有種莫名的歸屬感。
是啊!他回來了。
而她對昨晚的事……也還什么都不知道。或許更認為,那個冒犯的人是他。
陸清安忽而生出一種瘋狂,且不該有的念頭——
魏長稷給燕王把守華京,整日都在城外。那么是不是今晚他留下,小心些,就不會有人知道?
反正溫戀舒已經給人睡了!
多他一個,也不會破她處/子之身。
或許只有對她做了和魏長稷一樣的事,才能粉蓋自己這份憤懣。娶都娶了,不睡一次,豈非辜負了過往三年追她的苦心孤詣。
想到這些,再看溫戀舒。
陸清安眼里便帶來不同尋常的光,惡心的人飯都吃不下去。
溫戀舒放了筷。
陸清安問:“不吃了?”
“飽了。”惡心飽的。
她沒想到自己裝傻一刻,便勾出了陸清安這般心思。比起魏長稷明目張膽的覬覦,陸清安暗搓搓的舉動,更讓她厭惡。
溫戀舒螓首,不想看他。
陸清安卻正好瞧見,她露出來的一截頸,柔白、細膩。
靠近耳朵后還有個印,不用想便知是怎么回事。桃瓣般大小,讓他很想也親上去,把魏長稷的留痕覆下去。
“我去消消食。”溫戀舒躲出去。
她嫌惡陸清安的心思,卻不能打草驚蛇,否則這等陰險小人,很可能不講武德,所以今晚該怎么避過去?
想了又想溫戀舒交代立春兩句,這才安心回屋。
躺到床上,把金簪握在手里,最先想的還是那句話:溫戀舒可以生,可以死,但絕不能有屈辱。
魏長稷也便罷了,就當被狗舔幾下。
最重要的是,不能被陸清安這樣的人侮辱。
漱了口凈了面,沒意外陸清安跟了去,立春剜了他不要臉的背影好幾下,這才按溫戀舒交代,把大部分燈熄掉。
他瞥了眼,只以為溫戀舒害羞。
更何況,黑暗更能助長人陰私的膽子。
掛了青衫,陸清安抹黑進帳,灰暗的床榻間,她手如白玉,在夏被中拱出一副曼妙身段。
熱意流動的空間,溫戀舒聽見他喉結滾動。
在陸清安要抓她手的那刻,縮了一下,男人入手的只剩滿掌被褥,溫戀舒在里面微微使勁。
“別……”
陸清安不悅,“怎么了?”
她做溫家姑娘的時候,驕矜尊貴,手都不愿讓牽一下。
如今兩人成了親,誰又比誰干凈?
一個失了貞的女人,竟然還不給他碰,陸清安眼神發狠。
更似被激的惱羞成怒。
借著黑暗,溫戀舒毫不掩飾鄙夷。
但說話聲音后怕慌亂,“疼……”
“什么?”字他聽到了,但不是很明白。
“昨夜,我還疼著……”溫戀舒面上譏諷,同時微微提高了些音量,帶著詭異的報復心理,不動聲色提醒他魏長稷存在。
如此,他敢動她嗎?
但凡這人有些骨氣,就做不出送妻予人。
果真陸清安愣了一下,握著被褥的手緩緩松動,潰敗、窩囊、氣惱,又在即將離開的那瞬惱羞成怒!
一瞬想將這個民義上屬于自己的女人撕毀殆盡。
于是猛的一用力!
薄紗扯落,豐盈半露,白皙柔糯。
帶著某種鼓惑人犯罪的魔力,誘得他低頭下去。
黏膩如蛇信的熱度,落在胸口某處,溫戀舒立時回神,眼鋒一厲,金簪欲要出動之時,當的一聲,什么重物敲木。
溫戀舒眉目一皺。
她還未給信號,立春怎么就弄出動靜?
“誰?”
本就心虛的陸清安坐起來,掀簾掃視外圍。
昏黃影綽的燭光落了滿室,四下安靜并無一人出現。
松了口氣,陸清安轉頭。
之間溫戀舒烏發鋪枕,茫然驚詫,無意識遮住胸,流露出慵懶和嫵媚。
陸清安又是一番氣動,握住她雙肩。
“戀舒……”
他彎腰下來。
當的一聲,更重的一下敲木。
再次被打斷的陸清安,煩躁起來,這回去外頭也看了一圈。
涼風撲面,使人清醒。
本就做賊心虛的他,哪怕院里都空無一物,卻再無心境繼續。
回來躺到床上眉峰幾多焦躁,“睡吧。”
這樣不知過了多久,同樣心焦力竭的陸清安睡著了。
溫戀舒卻無法入睡。
方才的一切不在掌控,讓溫戀舒心下難定。等到陸清安呼吸更平順些的時候,溫戀舒小心翼翼下了床。
走到外間,開了門。
與陸清安不同的是,這回立春趕緊從陰影出跑出來,壓著聲音道:“姑娘,您沒事吧?”
溫戀舒搖頭,“沒事。”
立春松了口氣,“那便好,時辰不早了,姑娘怎不休息?奴婢聽不到您信號,自然就回去了。”
“你在外頭,可有看到什么人進來?”
溫戀舒左顧右盼,總有一種熟悉的,被惡狼窺伺的感覺。
立春莫名,“沒有啊!奴婢一直守著,沒瞧見有人,姑娘是覺的哪里不對嗎?”
比起立夏的大條,立春是個很謹慎的性子,若溫戀舒說有不對,她很可能不睡覺,整晚守在這里。
如今溫家出事,她身邊就剩這兩個可用之人,溫戀舒不忍她通宵疲累。
“沒有,太晚了,你也去睡吧!”見立春擔憂未散,她又補充了句:“明日且有許多事呢!”
立春這才去。
合了門,溫戀舒并不打算回去。
她做不到和陸清安同床共枕,打算到貴妃椅將就一夜。
走到一半,忽覺到不對。
怎么有個特別高大的影子,與她如影隨形?這種想法讓她汗毛直立,十分后悔讓立春離去。
然而人已經去了,后悔也來不及。
溫戀舒大著膽子回頭,對上魏長稷的攝人心魄的黑眸。
“啊……”溫戀舒嚇了一跳,趕緊用手捂住驚呼,“你來、做什么?”
邊說邊被逼的往后退。
魏長稷一身玄衣,幾乎與夜色融合。
他盯著溫戀舒衣襟某處,壓抑著什么,危險十足,“我來做什么?”
他重復了一遍,一字一頓。
“我自然是來取我的衣裳。”
只是很不幸,碰到了讓他氣煞的一幕。
說著男人沒抬頭,身軀稍往前傾。
后面就是桌子,溫戀舒退無可退,很快被抵住了腰,前面又是魏長稷,她只能被迫后仰,折下去頗深的角度,顯得身嬌體更軟。
沒人比他知道,這把細腰有多柔韌。
一架四扇屏風相隔,里面就是睡著的陸清安。
而在燭火幽然的外面,溫戀舒卻被魏長稷以一種,近乎屈/辱的姿勢壓到桌上。
羞惱、惶恐、刺激……
使得溫戀舒輕咽了下口水,抬手抵住他仍在逼近的胸膛,“衣裳在里面,要的話,我去給你拿……”
平素驕傲的像個小刺猬。
也有這個時候,才會商量的語氣,帶著不安,怕他靠近,更怕他胡來。
女人和男人獨處,是有天蟄般的力氣玄殊的。
魏長稷嗤笑一聲,忽而抬頭。
那一瞬,在他眼中,溫戀舒被燙的一下,仿如焰火的溫度,散發著來自深淵的危險。
男人順勢握住她一只手,湊近嗅了嗅。
像野獸巡查獵物般,炙燙又強勢。
“不急。”他說。
桌沿雖圓潤,那也是硬木,硌的久了,溫戀舒后腰生疼。尤其他在脖頸喘息,呼的溫戀舒無力生酥。
想叫,不能叫。
想推開,又推不過。
氣惱羞憤,咬牙切齒。
“魏長稷!”
“嗯?”他倒有問必答。
溫戀舒掙扎,又要臉,怕人發現,壓著嗓子用氣音迫問:“你究竟想做什么?!”
她已有些撐不住。
幸而魏長稷扣住她,讓溫戀舒不至于溜滑。
“不做什么,你被沾的有些臭,我給擦擦。”
隨即他忽然抬手,抓住她一側寢衣,往下一拉,影綽昏暗的燭光中,她半個肩頭泛著柔白的光。
魏長稷在某處擦。
粗糙的指腹,一遍遍擦。
馬上溫戀舒便感覺到疼,她呆了一瞬,怔怔看著魏長稷沉默的臉,逐漸反應過來——那兒被陸清安碰過。
所以,他是在生氣?
可他憑什么?他有什么資格?
他不過是和陸清安一樣,想欺負她罷!
溫戀舒鼻子一酸,鋪天蓋地的委屈,對著魏長稷魔怔的動作恍若未覺,直接抬手抓住他頭發。
與溫戀舒秀發柔軟不同。
魏長稷面相冷硬,長的頭發也扎手。
她嫌棄的很,卻沒松手,心里對他有多氣,抓著他的力道就有多重,聲音還奚弄。
“魏長稷,你不覺自己好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