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晉江獨發
溫戀舒拿到經文,前后不到一刻鐘。
回去的路上,便瞧見花園涼亭多出個人,身著偏紅海棠裙,風韻猶存,團扇輕搖,正在和丫鬟在說笑。
立夏和溫戀舒提醒:“姑娘,奴婢打聽過,世子生母喜著正紅外所有紅衣,她想必就是計姨娘。”
溫戀舒猜出來了。
如今王權更迭,百姓人而自危。
她們卻堂而皇之說笑,為了就是引人注意。
不就是計姨娘看她拜了王妃!心有妒恨,想要她也給她尊敬?
可是休想!
合歡鴆毒盛于青樓。
若沒記錯,計姨娘就是妓。
溫戀舒驀的眼一沉,“不必理會。”
“是。”立春立夏聽她的,皆走的目不斜視。
見主仆三人這番姿態,計姨娘氣的丟了團扇。
可是再氣,又能怎么樣?
自來嗣子,一經過繼,便是斬了前緣。
溫戀舒敬她,那是情分,便是不敬,也為本分。
走走停停回到邀月院,又是大概兩刻鐘后,立春立夏去收拾屋子,溫戀舒則跽坐在席子上取出經文。
風微微拂動她鬢發間的流蘇。
和陽光一道,襯得溫戀舒耀眼奪目。
經文扉頁被蔥白的手指翻開,轉而露出里面工整流暢的字跡。
溫戀舒愣了一下。
這是……
陸清安的字?
陸清安是過繼,想當孝子,免不了討好。
她也是聽立夏打聽到,他曾給王妃抄過經文。
溫戀舒原以為,自己要去紫玉院好多次,才能有幸借到一本陸清安字跡,誰知一次便成功了?心里不可謂不詫異。
“姑娘,您枕下何時多了瓶藥,是哪里受傷了嗎?”
正當想著,立夏忽然走出來問。
溫戀舒收回思緒,接過玉瓶,清透的白玉,果真裝著流動之物,打開一聞,隱隱還帶著股露水清香。
但左看右看,記憶中她并無此物。
溫戀舒:“上面也沒標注,你怎知是藥?”
“壓的紙條上有寫啊。”立夏翻手露出一紙條。
溫戀舒又接過一看,馬上又似燙了手似的,急急的丟掉,嘴巴抿著,兩腮鼓起。
立夏懵了一下,“姑娘怎的了?您看出是誰寫的了?”
溫戀舒還盯著那狂狷又無章法的字,便如他人一樣桀驁不馴,狠狠的像盯出兩個血窟窿,郁悶生氣道:“沒看出來……”
她倒寧愿自己沒看出來,這個混賬。
立夏頷首:“不知來歷,那倒不能亂用,要不叫府醫過來問問?”
溫戀舒臉一紅,恐慌結巴道:“不、不必,丟了就是。”
魏長稷那般無狀,鬼知道他送的什么藥?
萬一是助興的……
臉還要不要?溫戀舒抿唇。
立夏“哦”了一聲,便要拿著瓷瓶丟掉。
“哎!等等。”
她轉身的那刻,溫戀舒忽而擰眉。
念及魏長稷若再半夜來討要,東西丟了不定怎么磋磨她。
溫戀舒極不情愿,“還是先留下,你去忙吧!”
“啊……好。”立夏不甚理解,卻也不能違逆,滿心疑惑的走了。
倒是溫戀舒,不論把那瓷瓶放在桌上,還是擲于桌下,怎么都看不順。
不得已把東西藏進攏袖,眼倒是凈了。
但那沒多少重量的東西,偏偏若有若無往下墜,就像有人扯著她衣袖。
簡直跟魏長稷人一樣討厭。
溫戀舒忿忿的甩兩下袖,是少有的禮儀不端,足見魏長稷的討厭程度,足以讓她暫失理智。
后面半晌,溫戀舒都在抄寫經文中度過。
她和陸清安是夫妻,又互相在對方面前演繹著沒有齷齪的假象,是以不論愿不愿意,大婚前三晚陸清安都是要回來的。
“聽聞你今日去了紫玉院?”
陸清安清水洗著手,狀似不經意的問。
對此溫戀舒早有準備,面上甚至能帶著淺淺的笑。
“雖說沒有認親,但禮不可廢,我應該主動去拜見王妃。另一個近來不太平,叔父兄長又先后入獄,我掛念他們寢食難安,正好紫玉院有許多經文,我借了幾本平復心境,也是為家人祈福。”
知道瞞他不過,溫戀舒一五一十說了。
反正這個理由天衣無縫,陸清安也挑不出毛病。
果然他沒有懷疑,“難為你了,還是夫人想的周到。”
溫戀舒笑笑,被這聲夫人惡心的不行,低頭以掩飾自己白眼。
“抄了一日經文,可有哪里不懂的?我早接觸這些幾年,想來可以為你答疑解惑。”陸清安用帕子擦了手,一派從容的走過來。
夜晚昏寂的燭光照在兩人身上,陰影交錯。
似乎這對夫妻沒什么隔閡。
溫戀舒極力忍耐他靠近帶來的不適感,“你我同一個書院出來的,經文我還是看得懂,只是……”
她有些悵然道:“只是我寫了好久,字總不如你的好看。”
字不如他好看?
陸清安低頭,這才發現薛氏給她的竟是他抄的經文。
卑微慣的人,總會格外渴望被人肯定,被溫戀舒這個才女一稱贊,陸清安還是有些高興的。
只是正高興間,耳邊忽然多了一道——
“你能教我寫字嗎?我想學你正楷。”
就像嘩啦一下,熱情被冷水撲滅。
陸清安瞬間回神,瞥了眼態度端正的溫戀舒。她是有書法的愛好,但他不認為自己的正楷有大家之風。
紫玉院、經文、字跡、求學……
這太像一連串的陷阱,誘使人天衣無縫。
她有什么意圖嗎?
陸清安裝作什么都不知道,忽而彎腰,燈下對視,望著溫戀舒的目光,像蛛網一樣鋪陳緊密。
“能啊!夫人給我親一下,便教你如何?”
他笑著目光毫不掩飾的盯她的唇。
溫戀舒被看的無所適從,隱隱感覺他察覺到什么。
是了,陸清安此人,出身卑微,性情多疑,看人眼色是刻在骨子里的技能,倒是她太心急了。
溫戀舒想要拒絕,可這樣顯得有說謊嫌疑。
可若不拒絕就此接受這一吻,又實在無法說服自己去忍受。
后悔莫及,又進退兩難。
眼瞅陸清安越來越近,呼吸已然灑在臉上,溫戀舒有些慌了神。
本能的想要推開他,但小不忍則亂大謀,萬一露餡了,她如何能從王府全身而退?如今這兒是陸清安地盤,溫家沒人幫的了她。
就算待會再吐一場,忍這個吻吧!
溫戀舒咬了牙,不許陸清安探入口舌,是她最后的堅持。
陸清安笑了下,抬起她下巴……
目光被迫上移的那瞬,越過陸清安,溫戀舒忽而看到屏風后,立著道比屏風更高的身影。
玄衣,黑發。
面有胡茬,不修邊幅。
盯著她目光,卻狠惡如狼。
無形中似著團火,燃燒起噩夢的那夜。
魏長稷也是這樣……
即便明知那是場意外。可忽然間,再當著他的面,去和陸清安親近,莫名的讓溫戀舒生出一股背叛他的負罪感。
終于溫戀舒無法忍受,還是在即將碰觸的最后一刻,推開了陸清安。
本就彎著腰的陸清安下盤不穩,險些摔了出去,站住后不可置信的望著溫戀舒,眸底濃墨深深。
“你還不愿意?”
這個“還”,用的很妙。
昨夜他要行使夫妻義務,溫戀舒不愿意,以“昨夜,我還疼著……”為由,拒絕了他。
現在他只是索吻,又不碰什么,不會疼。
溫戀舒卻又推開了他,像洪水猛獸,避之不及。
陸清安抿了唇,再掃到那經文,馬上就要確定溫戀舒是別有用心,他在懷疑?
溫戀舒心里一駭,不知如何是好間,眼神一掃,看到門口兩抹紫色裙角,眼睛一亮,計從心里。
“不是的……”她說。
陸清安無言,端看她作何解釋,能讓他接受。
溫戀舒也不負眾望,緋紅上臉。
“有人來了……”
“嗯?”陸清安轉頭,果真瞧見門口,立春立夏端盤站著,也不知看了多久。
夫妻親近,私下可放肆,但被人圍觀,恕陸清安沒那么厚的臉。
他輕咳兩聲,疑慮暫消,有些不自在道:“那先吃飯吧!”
溫戀舒松了口氣,隨他出去。
轉身之前惴惴不安往屏風處看了眼。
那邊空空蕩蕩,亦安安靜靜。不知他是已經走了?
還是先前不過錯覺,魏長稷從未來過?
因為這個插曲,索然無味的吃了頓飯。
夏夜悶熱,即便有冰也不能全消,還是出了一身汗。飯后陸清安去換衣裳,溫戀舒也命人備了水。
直到踏踏實實坐到浴盆里。
溫意入體,水流包裹,她才慢慢恢復了安定。
溫戀舒靠在盆壁上,單手撐著腮,閉眸撩灑著水珠,邊休閑邊洗浴。通風口吹來淡淡的風,拂動四周云霧般的薄紗。
她聽見身后走進道極輕的腳步聲。
陸清安剛走,暫時不會回來,若是活潑的立夏,鐵定一進門就叫她了。現在既然沒有聲音,溫戀舒只以為是去拿花瓣的立春。
往后靠了靠,慵懶的像個貓兒,“把門閂上。”
聲音也似被泡軟了一樣,細細綿綿,勾得人抓心撓肝,在空有熱浪的浴室,顯得格外清晰。
門就這樣被閂上了。
刻意放輕的腳步越來越近,似是不舍打斷她的小憩。
溫戀舒想,立春總是這樣貼心。
“好立春,我頭疼的緊,你給我揉揉。”
說著她松了撐腮的手,閉眼腦袋靠過來,熟捻的語氣,隱隱的撒嬌。或是覺的這個位置不舒服,怎么有些硌得慌?
溫戀舒腦袋動了動,自尋個舒服的地方。
后面的人一頓……
卻始終放任沒有出聲。
等這只貓兒安生了,那人才抬手。
與往常不甚相同的手指,覆上溫戀舒的穴位,極力克制的輕輕按揉。
溫戀舒蹙眉,“立春,你手怎么糙了?”說著鼓了下臉,倒是有些孩子氣撅嘴,“磨得我都有些疼。”
磨得……
她都有些疼嗎?
真是個矜貴的人,那人低低笑了下,語調挪揄。
“因為,我不是你的好立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