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廿八,皇帝和太子從行宮回京,也就在這日,整個中原地區天降大雨,火爐般的炎熱消失無蹤,將近兩個月以來的旱情有所緩解,今年秋糧的收成想必會好一些。雖然大雨導致路途泥濘,但是皇帝和太子的心情頗佳,這一場雨可以說是及時雨了。李翊掀開簾子,對在騎馬的太子說:“二哥,外面雨大,你進朕的車里吧。”
李淳風已經半邊身子淋濕了,他搖了搖頭說:“陛下在里面安坐吧,臣不要緊的。”
“你身子尚未好全,這幾日又忙于政務,再病了如何是好,趕緊進來,這是旨意。”皇帝略提高了聲音。
“是”李淳風只好進了車,皇帝的車駕十分寬大,里面坐四五個人也不會擁擠,但是和皇帝一起在一個封閉小空間里,還是讓人心生無數壓力。
“關于鹽務的事,二哥調查得如何了?”皇帝見太子有些不自在,率先開了口。
“啟稟陛下”太子馬上從跪坐姿勢變成長跪,說:“臣連日召見以前鹽道上和兩淮的臣子,已經有了一些初步的看法,正要具折上報陛下。鹽引一事,臣之前已經有過措施,雖然粗糙武斷,但應能遏制鹽引濫發,如再出問題,追責也便利些。至于私鹽一事,以臣淺見,當設一專職進行清查。現下鹽運司有巡鹽參軍,各州刺史也有相關職責,江南東道、江南西道、淮南道、河東道的按察使也可查禁私鹽,多個衙門一起管理,最后互相推諉,故而成效不顯。”
“哦?專職?太子的意思是,新設的衙門是要將軍政、監察、漕運、鹽務一起管起來?”皇帝有些疑惑。
“并非如此,臣的意思是,是否可以讓巡鹽御史擔任欽差,專職查禁私鹽。其上與京城三法司相聯系,下與鹽運司和地方按察使相聯系,庶幾可免疊床架屋之弊。”
“巡鹽御史職位不高,如何能讓鹽運使和按察使聽令?”
“陛下天威之下,品階又算得了什么?仿漢武故事,十三繡衣使風行天下,其不過六百石小官,亦能使地方兩千石和各諸侯聞風喪膽。”李淳風一笑。
“哈哈,這句話你去和政事堂諸公說,看看門下省的給事中會不會駁你。”皇帝聞言大笑。
“臣在政事堂當然不會這么說。”李淳風略微有些訕訕地說。
“好了,你怎么說朕不管。”李翊說:“不過……這巡鹽御史的人選上二哥可有想法?本來若陳善耕不入主烏臺,他倒是不錯的人選,可是現在敕令已下,他不日便可到京,那地方上的御史又要誰去擔任?”
“陳公來京城以后,臣會與他商議。臣剛輔政一年,對朝廷上下的人事還不甚熟悉,不敢擅作決斷。若陛下有以教臣,那當然是最好的。”李淳風向皇帝行了一禮說。
李翊一擺手,說:“朕說過了,這次查鹽稅,全權交給太子,朕不干涉。你坐下吧,別跪著了。先歇一會,回京之后怕又是一刻也不得歇息了。朕也歇一歇。”說罷,皇帝示意一邊的王忠拿來一個靠枕,他半躺著閉上了眼睛,又揮揮手,讓太子自便。
李淳風在皇帝車駕之內不敢放肆,只好拿起了邊幾上的一本書隨意看看,打發時間。
皇帝回京以后,以自己身體仍然不是很好,不能勞累為由,停了朝會。太子監國雖已結束,但是李淳風卻仍然是庶務的實際主持者。
六哥在皇帝和貴妃回鑾以后,自然也搬回了關雎宮。剛回來不久,就被皇帝召見了。
李翊看著恭謹地跪在地上請安的李淳泫說:“朕一回來就召見了太傅和東宮的陸青,聽說六哥這幾日十分聽話,讀書也用功。看來太子比朕教導有方啊。”
“二哥這些日子都忙于政務,和臣總共也沒能見幾面,哪里有空教導臣?只是臣知道,陛下和二哥都很忙,不能再胡鬧惹君上生氣了。”李淳泫低頭裝乖巧。
“嗯,你起來吧。進益那么大,六哥想要什么賞賜呢?”李翊和煦地笑著。
“臣不敢求賞賜。”李淳泫從地上起來,心里暗想:“這都能有賞賜?皇帝心情什么時候這么好了。”
“這樣吧,以后你每日用晚膳前,到朕這里來,一則是朕查查你的窗課,二則也教導你一些前朝的事情。你二哥輔政辛苦,以后你長大了,也能幫一幫太子。”李翊緩緩道來。
把李淳泫嚇出一身冷汗,這……這也叫賞賜?別以為我不知道啊,你這是在赤裸裸地養備胎!太子難做,備胎太子就更難做了。如果備胎無法轉正,那就兩個下場,被殺和被軟禁;如果備胎得以轉正,那就變成太子,照樣是如履薄冰的日子,而且并非嫡長,來路不正,還得多加幾分小心。我這是何必啊!明明自己十八九歲就能大婚去藩,到地方上當一個無憂無慮的土地主了,現在走上這條不歸路。但是偏偏自己還不敢明著反對。
皇帝見李淳泫低頭不語,滿臉驚訝拒絕的神色,差點就要學劉備掉筷子了,心中不免詫異:這孩子心思倒還真是靈巧,朕不過提了一句,他就什么都知道了,的確是個聰明的,雖然讀書上比不得太子,但是未必不是可造之材。這樣想著,就更加堅定了皇帝培養六哥的決心。他說:“六哥,你來年就要搬出后宮,獨立建府,不要辜負了朕一番栽培之意。”
李淳泫心里哀嘆,我能拒絕么?我能么?李翊是皇帝,又是父親,在這個時代,他的意志就如同神明的意志一樣,如何能夠違逆呢?但是,你身為我爹,能不能不要這么坑自己兒子?這是養蠱么?讓自己兒子互相斗,就那么有意思?
“怎么了,六哥?你不愿意?”皇帝看李淳泫還是不說話,心中略有幾分惱怒,不識抬舉?
李淳泫忙跪下,“……不是……臣是怕……臣愚鈍,惹陛下生氣。”
“你是朕生的,愚鈍不愚鈍朕能不知道?”皇帝聞言一笑:“憊懶是真的,愚鈍則未必吧?以前你年歲小,朕對你多有容忍,現在不同了。皇子豈是好做的?你受天下百姓膏血奉養,出生就是錦衣玉食,既然享得了這個福,就要受得了這個罪。這點上,太子比你想得通透。也怪朕以前太寵愛你,不過現在歷練起來,也還來得及。”
李淳泫聞言,就知道自己也沒啥好說的了。皇帝話都說到這個份上,明顯已經不把他當做小孩子了,他再裝傻只能惹怒皇帝。也怪自己表情管理能力太差,一下子就把內心的想法給透露出來了。這下好,連無知稚子也裝不成了。所以,他只能向皇帝叩首,說:“臣謝陛下隆恩。”
“好,那就先這樣,你回關雎宮歇著吧。”李翊見六哥答應了心中有幾分高興。雖然李淳泫看上去還有些不情不愿。但是皇帝覺得,六哥現在年紀小貪玩,不知道權柄的重要,但總有一天,他會知道,為刀斧和為魚肉的感覺是很不一樣的。朕這樣做,是給你一個機會,一個把握自己命運的機會,以后,你會感謝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