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關雎宮,用了午膳,李淳泫午睡了一會兒,早上起來得太早了,實在是扛不住。正在他睡得香的時候,突然被馬寶兒叫醒。李淳泫一陣煩躁升起,“什么事!”
馬寶兒被嚇了一跳,指了指門外,說:“殿下快起來吧,陛下,陛下在外面?!?br /> 天啊,我只有九歲,九歲……這大冬天的,讓我五點起床,還不讓午睡,這是虐待兒童!李淳泫心中吐槽,但是也只能迅速穿衣出去見皇帝。
“臣拜見陛下。”李淳泫對著皇帝大禮參拜,剛想站起來,皇帝突然說:“朕讓你起來了么?”嚇得他一個激靈,又跪下去了。
“前些日子朕剛和你說過,要用功讀書。今日朕召見太傅,竟得知你第一天去書房,就在睡覺,你是故意氣朕?”李翊看著面前的小兒,氣不打一處來。
李淳泫心中不服,什么都不講,意思也不明白,上來就讓背,能背出什么來?可不是背著背著就困了么?更何況自己嚴重睡眠不足,教育也要講科學方法吧。但是他不敢和皇帝頂撞,只好說:“臣知錯,下次不敢了。”
李翊一聽語氣,就知道他不服。在皇帝面前,李淳泫這點心機城府實在是太淺了,所有情緒基本上可以說是無可遁形的,即使想裝都裝不好,更何況他原本就沒想裝。
“你還知錯了……”李翊知道,是自己縱得他隨心所欲,甚至連掩飾一下都不愿意。這么一副小孩子脾氣,實在是沒辦法擔當大任。但是……要真的狠下心磋磨一二,他也是心有不忍。
正在李翊猶豫之時,李淳泫覺得跪在地上有些難受,自以為隱蔽地動了動腿,疏散一下筋骨。李翊大怒,這不到一刻鐘的時間都跪不住了么?以后祭祀的時候,他不知道要出多少丑。想當年先帝駕崩,太子才三歲,人沒有現在六哥的一半高,跪在靈前一兩個時辰都不要人抱。李淳泫已經九歲了,在御前居然跪不了一刻鐘,的確是自己寵壞了他。
其實這個也不能怪李淳泫,他原本也不至于那么不習慣,但是現在他身體里有一個現代的靈魂,實在是從來沒有長時間跪過,所以跪了一小會兒就覺得難受。但是皇帝不知道啊,還以為他這么嬌氣。
“你給朕出去跪著,朕什么時候讓你起來,你再起來?!崩铖葱闹信瓨O,面上卻并不顯,只是淡淡吩咐。
李淳泫實在是不知道自己哪里犯了那么大的錯,出去跪著?這天寒地凍,要是真的跪上一兩個時辰,自己的腿還要不要了?皇帝明明是很心疼他的,怎么會下這樣的狠心責罰?自己不過是上課睡覺,又不是什么大錯,至于么?
李淳泫抬頭想要求情,但是皇帝的眸子里有種他從來沒見過的攝人的光,讓他有點害怕,不敢再說什么,只是低低地應了一聲:“是,臣遵旨?!?br />
見皇帝發怒,關雎宮的宮人趕緊去叫貴妃。等貴妃趕到的時候,就看見自己的兒子正跪在院子里呢。她連忙走近問:“六哥,你到底怎么了,惹陛下生那么大的氣?”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太傅告狀了吧,說我在背書的時候睡覺,爹爹就發怒了?!崩畲俱行┪?。
貴妃無法,趕緊走進內室,看到皇帝正坐著喝茶,臉色十分難看。她心下一驚,連忙笑著說:“妾拜見陛下?!?br /> “起來吧。怎么?你是來替六哥求情的?”皇帝難得沒有下座位來扶起貴妃。
“妾不敢。六哥胡鬧,不用功讀書,陛下責罰是應該的,也是為了他好。妾并非無知婦人,怎么會因小愛而害己子。陛下也太小看妾了”貴妃有幾分嬌嗔。
皇帝一笑:“好了,卿最識得大體,朕素來是知道的。六哥是被朕寵壞了,現在想管教,朕都覺得有些遲了,是朕不好?!?br /> “只是……妾想,六哥身子不好,從小就三災六病的。這會兒天還冷,如果在外面跪久了,怕染了風寒。一則遺君父之憂,二則也耽誤讀書。故妾斗膽請陛下允許六哥跪到里面來,這里好歹暖些?!焙嵤献叩交实凵磉叄瑧┣械卣f。
皇帝一聽,覺得也對,讓李淳泫出去跪了一會兒,李翊就已經覺得有些心疼了,要不是面子上下不來,他都有點想叫李淳泫起來了。貴妃求情,他正好下個臺階,就傳旨讓李淳泫進來跪著,以免著了風寒。
李淳泫正跪得雙腿發麻,聽到旨意心中還有幾分不忿,剛想不理,轉念一想,還是給皇帝這個臺階,畢竟他是君主,自己不要找不痛快。于是默默地跟隨內侍來到殿內,重新垂頭跪好。
皇帝一邊喝茶一邊看著李淳泫委屈又不敢說話的樣子,心中又軟了幾分。算了,還是個孩子呢,慢慢教吧。“六哥,你起來吧。朕說過了,你要是再偷懶不讀書,朕不饒你。這下子知道君無戲言了吧?”
“謝陛下,臣知錯。”李淳泫有些艱難地站了起來,一旁的宮人趕緊去攙扶。
“剛才去風里吹了一陣子,總不困了吧?趕緊把上午落下的功課背好,明天太傅查問,你再背不出來,就不是出去跪一會兒的事了?!被实圩哌^去,拍了拍李淳泫的背,有些怒其不爭,又有些心疼。
李淳泫苦笑著,這個難度太高了。他只好又跪下,說:“非臣不用功,只是……這《公羊傳》臣看都看不明白,一卷那么長,臣實在是……實在背不出。一天時間,陛下就是打死了臣,臣也做不到?!?br /> “怎么?當年太子讀書的時候,七歲上就能一天背一卷書了。你如何做不到了?分明是躲懶。”皇帝的聲音重新嚴厲起來。
“我……”李淳泫真的無奈了,皇帝如此強人所難,他實在是沒辦法了。
他們父子正大眼瞪小眼,外面內侍進來通報,太子求見。李淳風本來也是聽說六哥受罰,前來救他的。想不到來得有點晚了,李淳泫都已經從地上起來了,他才到關雎宮。
“太子來得正好,六哥剛和朕說,他竭盡全力也背不下來,不是偷懶,你說說是這樣的么?”還沒等太子行禮,皇帝就一擺手,示意他免禮。
“這……太傅要六哥背多少?”太子問。
李淳泫說:“一卷《公羊傳》,二哥,我真的是背不下來?!彼钦娴奈耍谷粠狭艘唤z哭腔。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樣,好像借用了這個孩子的身體,連心理也和小孩子差不多了。
李淳風心下了然,對皇帝說:“六哥素來都不樂讀書,放縱得久了,這一下子嚴起來,他受不住的。陛下多一點耐心,慢慢教導他。六哥聰穎,應該能好起來?!?br /> “可是朕記得,太子小時候背書很快啊。”皇帝就管過太子讀書,其他皇長子皇五子,他都基本沒過問過,所以也不知道他們的進度。這下兩相對比,差得也太多了,李淳泫看上去也不傻啊。
李淳風不知道說什么,這背書也是有慣性的,以前都沒要求過,這一下子要六哥背那么多東西,的確是強人所難。至于自己……自己當時母后剛去世,如果失愛于皇帝,那這深宮之中,便無他的立足之地了。所以當時他是拼了命的。而六哥那么受寵,簡直是蜜罐里泡大的孩子,又豈能知道拼命為何物呢?
太子只好說:“臣今日也問了太傅,太傅說六哥很聰明,太傅的提問他對答如流,也很有幾分自己的想法,假以時日,必能成大器,陛下不必著急?!?br /> 皇帝看著太子欲言又止,知道可能不是六哥不努力,而是太子太努力。至于太子為何能那么努力,他自然心知肚明。不由長嘆一聲,說:“朕知道了。那太子就替朕慢慢教導六哥吧。前朝還有公務,朕先走了?!?br /> 簫氏看皇帝走了,看了李淳泫一眼,說:“宮正司那邊還有點事,我也先走了,六哥好好聽話?!比缓筠D向太子,說:“殿下替妾照看一下六哥?!闭f罷,她向李淳風行了一禮就走了。
皇帝和貴妃一走,李淳泫就拉住了太子的袖子,說:“二哥,我……我讓陛下失望了?”
太子目光復雜地看著李淳泫,說:“六哥不要著急,慢慢來。只是,以后再不可于書房睡覺了,可聽到了?要是再傳到陛下的耳朵里,孤可不來救你?!?br /> “是,臣知道了??墒?,二哥,為何你背書那么快?”
太子微笑著拉著李淳泫進了寢殿,擼起袖子,只見他左臂之上有數個疤痕。李淳泫有些不解,問:“殿下的玉體是什么時候受到損傷的?”
太子說:“是自己燙的。孤七八歲上,夜里背書總是困,就拿香往自己臂膀上燙,走了困,繼續背。有時候力使大了,就留疤了?!?br /> 李淳泫大驚,他聽過懸梁刺股,但那都是貧寒士子苦讀的故事,李淳風身為皇子,可以說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又何必自苦如此。
李淳風見六哥吃驚的樣子,不禁笑道:“所以,你現在知道孤為何背書比你快了?陛下要你也背得那么快,的確是為難你了?!?br /> “可是……為什么……”李淳泫還是難以想象,七八歲,不過小學一二年級的孩子,應該還躺在父母懷里撒嬌呢,李淳風竟然能刻苦至此。
“為什么?”李淳風有些悵然若失,說:“孤生母已薨,舅氏難靠。外無保傅相輔,內無心腹可托。深宮之中,只能靠孤一人,孤豈敢不才?”
“……”李淳泫不知道怎么安慰太子,他的確太苦了。可是,這種日子現在還遠遠沒到頭。年前被系宗正寺就是明證。如履薄冰,在刀尖上舞蹈,就是歷代太子的宿命,若君父為雄主,更是如此。
“好了,孤也沒讓你這樣。只是要你稍稍用點心,別胡鬧。若一卷背不下來,至少也要背半卷,總不能一頁紙都背不下來吧?”太子甩了甩頭,似乎要從那種自憐的情緒中擺脫出來。
“是,臣知道?!崩畲俱皖^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