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云層翻涌擠壓著,數十道紫色雷電穿過滾滾烏云,散發著危險的光芒。
忽然,一道閃電沖出天穹,直劈腳下。
頓時,藏匿在山谷中的遺跡地動山搖,亂石飛濺,將臺階下正在運轉的迷魂大陣劈個正著,裂開了一個角。
被困在陣法中的人群登時感覺壓力一清,他們運氣凝神使用法寶終于從幻覺中清醒過來。
帶頭的是兩個合體期的大能,他們這樣境界的修仙者本不至于如此狼狽,可惜他們低估了江笠的實力——
不過短短百年,他竟能修得渡劫,即將一步化神!
這可是雙雷劫!
兩位大能神色各異,但想的都是一樣的。
玄天宗藏有的禁秘果然厲害,不知道在里面取了多少秘寶修煉竟能如此突飛猛進!
只是如此修為,他們怕是硬扛不過,不如……
兩人看了眼昏聵的天際,誰的雷劫已經不言而喻,心中竊喜。
其中一人,一臉義正言辭地對著遺跡頂方的一抹青衣喝道,
“江笠,你殺門主,盜取宗族密匙,又為獨吞玄天秘境,開啟誅仙大陣,玄天宗數百條修士人命皆因你死于非命,竟還不知悔改嗎!”
“做了便做了,何須多問,動手即可。”
江笠淡淡道。
他面色冷淡,只有冷冽的冬風吹得他身上的青衣發帶隨風飄動。
此話說的大能啞然。
兩人對視一眼,也只是言語上討伐,沒有一個先動手。
都是千年的老狐貍,他身上的秘寶人人想要,誰都想做那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的“黃雀”。
只是身后的一個玄衣小輩卻急了,他跳出來,話卻是對著江笠身后的女子說的。
她衣袖淡粉,身子看上去有些薄弱,容貌昳然,此時正一臉焦急,她看著搖搖欲墜的天雷,拉了江笠的袖子一下,不知該留還是該走,
“師父……”
那玄衣男子正好打斷了她的話,憤恨道,
“白筠,你還不明白他一直留著你的用意嗎?!”
“你怎么不想一想,你雖筋骨極佳,但年齡尚小,不過金丹修為,又自小體弱,他既已叛出師門,又為何一直帶著你?帶個累贅嗎?”
“師兄……”
白筠看到他,一怔,手松開了些,
“是,是我自己要跟著的……”
羅蹴更氣了,
“你跟著他做什么?你對他死心塌地,他呢?
你知道他是如何不過百年的時間,就能修得渡劫,一步化神的嗎?!
你以為他一直留你在身邊是為什么——他一身罪孽,如何能安穩渡過這七七四十九道化神天雷劫?
待他死后,必定奪舍重生!”
羅蹴的話像是一把利劍刺進白筠的心里,她臉色蒼白,看向江笠,后退了一步。
就在此時!
羅蹴袖中一把銹色長劍直沖白筠面門而去,白筠還在心神恍然中,來不及躲開,江笠揮袖擋過,不過頃刻間,羅蹴就已御劍而至。
一道道紫紅色的劍光從他左側席卷而上,羅蹴幾乎用了全力,江笠卻只是看了他一眼,沒有動作。
那劍光還未近身,就微妙一頓。
他們境界相差實在太大了。
羅蹴還沒看清他做了什么,那劍光卻突然轉了個彎,直向它主人而去。
羅蹴一驚,急向后退去。
那劍氣卻比去時更快。
一頭刺進羅蹴的肩膀上,這一擊江笠并沒有留情,他痛呼一聲,砸在遺跡的一根柱子上,五臟六腑差點移位,當即昏死過去。
不知觸到了什么機關,原本被閃電損毀的陣法又開始運轉起來。
人群中傳來一陣大罵。
但很快什么都聽不到了。
江笠帶起白筠,往遺跡深處掠去,刺骨的風刮在白筠身上,她瑟縮了下。
“師,師父,你生氣了?羅,羅蹴他不是故意的?!?br />
她是師父帶大的,也是師父唯一的弟子。而羅蹴是門主的大弟子,是玄天宗的大師兄,
也算是師父的小輩。
師父雖然一向待人態度冷淡,但態度如此苛責的卻是少有。
曾經她以為師父是喜歡她,所以才會如此。
白筠現在卻有些不確定了。
她的耳邊不斷回響著羅蹴的聲音。
待他死后,必定奪舍重生!
他雷劫已至——
白筠,你就是他最好的容器!
江笠停下腳步時,已到了遺跡的深處。
江笠松了手,白筠踉蹌了兩步,看向這座落魄的大殿。
千年前,這里還是圖騰崇拜時代興起的一座大殿,殿堂的正中央還刻著一栩栩如生的騰蛇圖騰,這里通常是用來拜祭的。
但經過多年的塵封,里面早已破落不堪,到處都是枯藤爛葉,腳邊還有一只剛死去不久的松鼠幼崽。
他……來這里做什么?
白筠往后退了一步,
“師父……你帶我來這里做什么,不去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嗎?等會,雷劫……”
話音剛落,一道閃電劈了下來,埋在深處的大殿竟被它劈出一道開口,紫黑色的雷光在漆黑的天空中蓄勢待發。
雷劫將至。
江笠沒有回答。
良久,才開口道,
“是我欠你?!?br />
白筠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往后退。
江笠一向性情冷淡,可白筠卻一直覺得她師父只是面冷心熱,無論她做了什么,也從來沒有聽他苛責過一句,旁的師兄妹,別說呵斥,就是被他們師父罰跪也是常有的事。
唯有她,別說罰跪,就是重話也從未聽他說過一句。
他怎么能這么做?
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他知道了什么?
白筠心跳如鼓,一咬牙,轉身想逃。
她腳下的枯藤不知道什么時候活了起來,它們牢牢纏住白筠的手腳,將她緊緊地困在了祀臺上。
白筠害怕極了,
“師父,救我!”
江笠動了動,他緩步走了過來,抬起手,頓了下,最終還是放在了白筠的頭上。
白筠一愣,心中一喜,
“師父……”
可當她感到一絲冰涼的神識入侵到她的識海,白筠全身冰冷了,
他要抹殺我的意識?
他果然是想奪舍重生!
白筠劇烈掙扎起來,雙目通紅,
“師父,為什么?你叛出宗門我義無反顧的跟著你,你為什么這么對我?師父——為什么?。。 ?br />
隨著一聲慘痛的叫聲。
周遭又再次寂靜下來。
就連瘋狂涌動的天雷也安靜了片刻。
她微微垂著頭,已經不動了。。
枯藤支撐著她的身體,才沒有軟下來。
江笠收回手,怔怔地看著她,不知在想什么
“宿主……”
系統OO聲音發顫,嗚嗚嗚地小聲哭了起來,
“沒有完成任務是會有懲罰的……”
江笠回過神來,一點酥麻疼痛感從他心臟化開,他并沒有理會這穿過身上的小小電流,而是攤開手,將自稱叫系統零零的奇怪小家伙的神識分了出來。
OO抖了抖,以為他也要給自己來一下,江笠卻并只是將它放在地上,冷淡道,
“未經他人允許,不可再隨意進入他人的身體,知道嗎?”
OO一愣,意識到了什么,抓住了江笠的手,感受到它的擔心,江笠卻只是微微笑了下,風溫柔地裹住它的神識將它推離了這里。
很快就看不見了。
江笠站了一會,他的目光落在白筠的臉上,那短暫的微笑便淡去了。
枯葉之下,她面色沉寂,就好像只是睡著了一樣。
只是……未免睡的太久了。
良久,江笠收回目光,閉了閉眼。
再睜眼時,身形消散在寂靜當中。
轟鳴的雷聲再次響起,每一次都比前一次更加瘋狂,仿佛不死不休一般
而就在這讓人心驚膽寒的轟鳴中,白筠的睫毛悄然動了動。
枯萎的枝葉中似乎有綠色透了出來,長出新枝綠芽,覆蓋在她身上的枯藤上,攀爬蔓延,包裹——勒緊。
她睜開了眼睛。
一道黑紫色的雷光從宮殿缺口的空中劃過,黑夜如晝,映在她漆黑的瞳孔里。
她輕輕屈了屈指,束縛在她身上的藤蔓瞬間絞碎。
碎塵粉晶落
而遠在天邊的滾滾雷劫還遠未結束。
……
半年后,清山腳下。
一個身穿短襖的中年人背著筐,手里牽著一個十歲左右的孩子,正往山上趕,正巧在山腰碰見一個一身淺白的姑娘。
他眼睛一亮,上前喊住了她,
“白姑娘!又下山買藥去了?”
“白筠”回過頭來,見到他,笑了下,
“今日不是。”
男人一愣,大喜,
“是先生的病好了嗎?娃,聽見了嗎,你們先生的病要大好了!”
孩子靦腆,見到白筠一直躲在身后,這會聽到先生病情的事,又探過頭,望著白筠。
白筠沖他笑了笑,孩子又縮了回去,白筠挑挑眉,又繼續跟他家大人說話,
“師尊久病不愈,心情抑郁,我實在憂心地緊,剛下山買了些小玩意,來討師尊歡心。”
說著,白筠似模似樣地垂眸嘆了口氣。一副很擔心的樣子。
男人聞言將帶著草藥的背簍放在地上,
“姑娘,我們這些窮苦人家買不起上好的藥材,這些都是我昨天上隔壁山去采的,他們那盛產藥材,你看有幾樣能用的都都拿去用吧?!?br />
男人摸了摸孩子的腦袋,
“我家娃這眼疾能好,都是多虧了你們……我送不起好東西。這些您就替先生收下吧?!?br />
白筠瞥了男人身后的小東西一眼,
這小崽子并非天生眼疾,只是小時候摔到了腦子,所以才會失明。那人不過是將他腦中的淤血逼了出來,就能惹得他人如此感激。
想及此,白筠垂眸,心里冷笑了一聲。
她這位師尊看上去冷淡,小恩小惠倒是挺樂善好施的。
不過也是,如若不是如此,怎能騙得白筠對他死心塌地?
白筠眸中閃過一絲戾氣,但很快,她就調整好了面部表情,抬頭笑著應下了。
剛動了下袖子,習慣性將東西收到乾坤袋中。
男人卻以為她要搭把手,連忙擺手,
“我來我來,我這粗活干慣了,我給送上去?!?br />
白筠帶著那人,本就為了躲避行蹤,這半年才一直藏在這人跡罕見的山林里,無意在這種毫無修為的凡人面前引起騷動,也就沒解釋。
男人又背起背簍,聊起家常話。邊走邊道,
“說起來,白姑娘你對你師父可真好,每天都去下山買藥,這一來一回的,別說你,我走著都累?!?br />
白筠淡淡道,
“師尊待我恩重如山,我這做徒弟的自然是要,投桃報李?!?br />
男人不懂這個詞的意思,哈哈笑了幾聲,稱贊她有孝心。
小男孩卻更加敏感,他聽的奇怪,他偷偷看了白筠一眼,再次被白筠逮個正著,沖他一笑。
孩子嚇得躲在了父親身后。
到了山上,男人怕打擾到先生休息,就沒有進去,把背簍放下,就帶著孩子下山了。
白筠的笑意緩緩卸下了。
她穿過蕭瑟的庭院,走過竹廊,停在臥房門口,推開了門。
一襲青衣的男子就端坐在案牘旁,一根粗糙長冰冷的鎖鏈從床頭一直延伸到他衣衫之下,扣住了他的腳踝。
他眉心微皺,仿佛做了噩夢一般。
白筠停在案牘前,
冷眼看了他一會,伸手掬起他散落在肩上的一束長發,
“師尊,是做了什么好夢,就這么不愿意醒?”
江笠睫毛微顫,不過秋日蕭蕭,她身上卻仿佛染上了一身冰霜,冷意凝在她的眉眼之上,從她冰涼的手指,含著利器的語調,直逼而來。
江笠不得不睜開了眼睛。
他眼中并無睡意,顯然剛才看著他時就早已清醒,白筠心中冷哼了一聲,一拂袖,推開了案牘上礙事的東西,隨意地坐在了上面。
她自然知道眼前這人為何不想面對她,畢竟她這位修為傲人的師尊何時遭受過這樣的屈辱。
可白筠就偏偏喜歡往別人的痛點戳,她瘦長白皙的手指漫不經心地繞著手里柔順的長發,又及其惡劣在他身上掃視了一圈,目光故意在他腳踝上的鐵鎖停留了一瞬,
才不緊不慢道,
“師尊身上傷不是還沒好嗎,怎么這就起來了?是床上睡的不舒服,還是……”
白筠放開了他的頭發,隨手撿起落在地上的鎖鏈,慢條斯理地感嘆了下“真涼啊”,冷不丁地一拉,江笠腳踝上的鐵鎖一掙,他身上晃了一瞬,
“這樣不舒服?”
江笠手支在案牘上,沒有說話,呼吸微微急促了些,但他顯然不允許自己過于狼狽,很快就調整好了呼吸,按住白筠手下的鎖鏈,
抬頭看向白筠,
“你……究竟想要我做什么?”
“做什么?師尊心里不清楚嗎?畢竟都想要奪舍了,居然一點都不了解被奪舍的人可怎么好?”
江笠微微垂眸,沒說話。
這半年來,江笠因為受了雷劫,一直傷重難行,白筠發難次數并不多,但每次都跟“奪舍”這兩個字脫不開關系。
見他沉默,白筠笑了笑,
“我這人向來討厭暴力。
可總有人喜歡挑戰我的底線。我早就警告過你吧?”
她抬起江笠的下巴,
“早在你第一次開始試探“白筠”,將她故意置身于險地,我就警告過你,她是我的半身,她就是我,如果有人敢對她做什么……”
白筠的眼中泛起了紅光,那雙漆黑的眼睛顯得陰戾而可怕,
“我就讓他生不如死。”
江笠被她眼中的戾氣驚到,眼眸微顫,他意識到
她確實是想要他死的。
江笠手指一顫,好像被無鋒之刃割破了十指,疼的卻是心臟。
可這疼痛來的實在莫名而無端。
江笠錯開了眼,沉默了一會,才道,
“但你沒有殺我。
你想要我做什么?”
白筠挑了挑眉,她眼中的戾氣竟然很快就隱入了眼底,她的喜和怒似乎全都收放自如,她松開手,將袖中包裹隨手仍在案上,走兩步,上了床。
白筠側身躺在松軟的被子上,黑色的長發從床上一直垂在了地上,
“過兩天,你們玄天宗百年一次的慶生大典就要召開了,我需要你陪我去一次玄天秘境。那地方你不是很熟嗎?”
她看向江笠,
“我倒想知道,連師尊你都抵抗不了誘惑,監守自盜的秘境究竟是有什么奇珍異寶呢?”
聽她語氣似乎對此很感興趣,但江笠分明從她深色的瞳孔里看到了冷淡和不屑。
而且自然也不需要他回答。
江笠微微垂眸,不說話。
白筠的目光盯著他,良久才道,
“哦,我都忘記了,師尊渡劫失敗,不僅沒了半身修為,還失憶了。
這么咄咄逼人,是我的錯了?!?br />
不等江笠回應,她突然又道,
“所以我買了些人間的小玩意給師尊賠罪。師尊不看看嗎?”
江笠一愣,心中有不好的預感涌上,他轉頭看向案牘上,因為白筠的粗暴動作,包裹都已經散開了,一件正紅色的軟緞水袖襦裙露了出來,外面還有一層銀紗素月的雪禪衣。
明顯是姑娘所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