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嗎?”
江笠背部僵硬,手指緊了緊,明顯是在抗拒。
白筠笑意更深了,她起身懶懶地伸了伸腰,從臥榻上站起來,緩步走到江笠面前。
“師尊,不是我要為難你,我們要去的可是玄天宗,仙門第一劍宗,如今你修為大跌,尋常的障眼法并不管用,徒弟也是絞盡腦汁才想到此法,還是……”
白筠執起他垂落在地上的一絲長發,漆黑的瞳孔微微彎起,卻只有冷意,
“師尊想就這樣去見你那些老朋友們?”
白筠是什么修為,想施個障眼法,整個玄天宗還真不一定有人能看出來。
但她這么說,顯然是在故意發難。
江笠眉心微蹙,果然很快又聽到白筠接道,
“瞧我在說什么,師尊早已叛出宗門,情義早已斷絕,再見也不過是兵戎相對,當然不愿再見那些老相識了。”
“不過師尊放心,既然我僥幸沒死,一定會好好“照顧”師尊的。”
白筠手指像是在梳理他柔順的長發,溫度卻冷的像冰。
江笠垂眸,知她是怒火未消,故意為之。
掙扎片刻,還是微微頷首。
白筠沒想到他真的會同意,手上動作一頓,微涼的發絲從她手上滑落。
其實她只是故意找事,讓他尋個難堪,卻沒想到他竟然真的同意了。
這半年來,每回都是如此。
他就如此逆來順受?
白筠忍不住皺了皺眉,但很快就被她壓了下去,
“師尊既如此配合,倒省了弟子不少口舌,那便請師尊出發前好好在此休息吧。”
白筠站起身,朝門口走了兩步,身后的人叫住了她,聲音有些冷硬,
“白筠”
白筠腳步一頓,
“……何時啟程?”
白筠說不清是失望還是什么情緒,她單手結刄,
一道火焰纏繞的劍刃直劈而下,鎖在江笠腳腕上的鏈子應聲斷裂,劍體化灰燼而散。
白筠收回手,推開門,冷聲道,
“明日就走。”
……
江笠沉默地看著她的背影,良久,才松開了手,一只鼓著臉頰的小松鼠從案牘底下鉆了出來。
它前肢扒在案牘上,后腿一蹬,就跳了上去,圓滾滾的眼睛緊張地四處看了看,
“她走了?還會回來嗎?”
江笠目光落在案牘上的衣服上,好一會,才道,
“你很怕她?
你之前怎么跟我說的?說她是心口不一,嘴硬心軟,千萬不要逃跑,一定要順著她來,還有一線生機?”
“……”
QAQ,宿主
系統毛絨絨的屁股蹲在案牘上,有點心虛,
“我也沒有說謊啦,宿主你看,你渡天雷劫的時候她不就是救了你嗎?”
雖然她想的可能是不想讓江笠死的太容易。
系統欲哭無淚,它好不容易附在了江笠身上,但他根本沒把它的話放在心上,在這個世界,它的那些類似于“威脅”的話,對于江笠來說,根本不痛不癢。
沒過多長時間,江笠就把“白筠”的神識給抹滅了,他自己還差點在雷劫中魂飛魄散,現在想來還有點心驚肉跳。
好在江笠沒死,任務對象也頑強覺醒了,任務才能繼續。
而它,一個可憐的系統,一邊找人,一邊還要怕突然冒出來的修士把自己當成哪里的孤魂野鬼給收了,不得不把自己塞進了一個剛死不久的幼崽身上。
為了不讓歷史重演,趁江笠受傷昏迷時,在他身上動了點手腳,所以江笠才會失憶。
并且騙他說是因為被雷劈的,自己是他最信任最寵愛的靈寵。
江笠……
江笠大概是信了嗎?
系統零零看向看不出什么心思的宿主,咳了一聲,
“宿主QAQ,你看,留下來也不是全無好處的,你不是要找回失去的記憶嗎?正好我們去玄天宗,你在那里過了幾十年,說不定會想起來呢QAQ”
“……”
江笠看了它一眼,系統不敢回看他,只是揉了揉自己的腳腳,假裝揣測自己這個松鼠究竟是公的還是母的。
任務讓他去玄天宗當然不是要他恢復記憶,而是玄天宗有可以救活白筠的機會,江笠又對玄天宗很熟——“白筠”大概也是想到這點,才會留江笠一命,讓他同去。
只要那個白筠還有救。他!和她!的甜蜜值還有救!
系統零零看著現在還在負分晃蕩的甜蜜值,差點哭出了聲。
它雙目含淚,圓滾滾地看向江笠。
江笠沒答應也沒有拒絕,系統再接再厲,在旁邊絮絮叨叨,大概是換了生物的身體,就連生理習性也有了,不一會,就開始困了。
朦朧中它感覺江笠好像站了起來,它掙扎想睜開眼,不知道為什么,卻睡的更熟了。
江笠無聲抬手。
像是碰到了什么禁制,屋內氣息晃動了一瞬,幾個燙金大字出現在空氣中,
“玄天秘境| 三生石”
江笠沉默地看了一會,揮袖毀去。
那字符便又悄悄散去了。
他抬頭看向窗外。
……
白筠仰躺在樹上,隨手掐斷了一段礙事的枯枝,她早就感覺到了屋內的法力波動,但那一星半點的法力根本引不起她一星半點的窺探欲。
在他向白筠動手時,尤其是“奪舍”,這種最令她不恥的做法,就已經注定了他的命運了。
不過是螻蟻掙扎。
白筠翻了個身,闔上了雙眼。
白筠是被孩子的吵鬧聲吵醒的,一群大孩子圍繞著江笠嘰嘰喳喳,
“先生,那您什么時候能回來呀?”
“先生,您去哪里看病呀?等我長大了掙錢了我去看您!”
另一個孩子給了他一下,
“說什么晦氣話,等你掙錢,先生的病肯定早就好了!”
兩個人本來就互相看不順眼,一句不合,就要掐起來,其中一個被推了下,差點撞到江笠,一截桃花枝橫打過來,反推了熊孩子一把一把,兩個熊孩子撞在一起,眼冒金花。
江笠無奈地將兩人拉起來,看向樹上。
桃花正好,枝頭顫了顫,已經不見人影了。
白筠越過庭院,心情有些煩躁,
她究竟為什么要出手?
難道是受“白筠”記憶的影響嗎?
白筠推開她以前住的客房,躺在臥榻上,靜了一會。
她是百草中人,從出生來就患有離魂癥,天生一體雙魂,“白筠”身體虛弱,她卻天賦異稟,突破金丹之時,“白筠”還不能化形。
為了能讓“白筠”不受影響,她基本很少出來,大部分都在識海修行。
一日千里,踏破虛空,她早就不再受原身的影響,便將整個原身都讓給了白筠。
想著等她來日修為追上,便能一同飛升。
她們本是一人。
卻沒想到,就在她沉睡之時,白筠差點灰飛煙滅。
要不是她醒來的夠早……
白筠的腦海中劃過那抹青衣,目光泛紅,但很快她就壓了下去。
不管怎么說,幸好還是守住了一絲魂魄。
白筠伸出手,一株長葉繾綣的無花之葉現在她掌心,葉片細長,生機盎然,這是她的本命花,可就連自己也不知道它的名字,更未曾在其他地方見過相同的植物。
特別奇異的是,從她有意識開始,她的花身卻帶著一片不屬于它自己的葉子。
又小又短,不過是一片尋常可見的積雪草的葉片,可它卻長在自己的花身上。
白筠一見它就喜歡它,一直小心看護著。
“白筠”也正是從這片葉子上誕生的。
可如今,
白筠眼眸暗淡了下來,碰了碰這片枯黃的葉子,病懨懨的,一看就不大好了。
草芯中間有一團白色的魂魄,白筠正養在其中。
白筠碰了碰,那小草又蜷縮了一下,
當時“白筠”驚嚇過度,用本源之力去抵擋江笠,消耗太多,原身已經不行了。
她必須盡快尋得一樣屬性相近又必須靈力充沛的容器去溫養,否則……
白筠的目光沉了沉。
這趟玄天之行,她勢在必得。
至于她這位妄想奪舍躲過天雷劫的師尊……她目光閃了閃,閉上了眼睛。
待白筠蘇醒之時,便是他命喪黃泉之日!
……
第二日。
白筠一早就在門口等著了。等了半天也沒見人出來,伸手要去推門,一只不知從哪來的胖鼠精從旁邊沖了過來。
白筠捏著它的后頸,全是毛,嫌棄地拿遠了點,
“什么東西?”
系統忙掙扎道,
“別殺我!我是江笠的靈寵!我也要一起去!QAQ”
白筠挑挑眉,捏了捏它蓬松的兩腮,
“昨天桌子底下的就是你?”
“……”
原來她知道……
系統老實點了點頭,小心道,
“是我。所以可以先放開我一點嗎?”
“哦。”
白筠淡淡道,松開了手,系統猝不及防,一下子掉在地上,屁股差點摔成了四瓣,淚珠一下子就涌了上來,哭的七葷八素,但敢怒不敢言,輕手輕腳想爬進屋里,又突然聽白筠道,
“在騰蛇遺跡,我好像記得你死了?”
“!!”
系統完全不知道她居然還有那時的記憶,不知道她看到了多少,頓時汗毛豎了起來,腦中警報拉響。
這時,枝丫一聲,門開了。
江笠走了出來,系統嗚咽一聲,飛快地沖進了江笠的懷里。
江笠被它撞的往后退了一步。江笠想抓住它,松鼠已經鉆進袖中不動了。
“它怎么了?”
江笠看向白筠。
“還能怎么,無事慌張,自然心里有鬼。”
白筠冷笑一聲,抬頭看了他一眼,本欲嘲諷,卻是一怔,半晌,嘴角動了動,
“你……”
她頓了下,江笠面色冷淡,但是緊握的手指還是透漏出了他的緊張,他自然知道自己這幅樣子不堪直視,卻不知白筠又會怎樣羞辱他。
“……慢死了,這么久就換了個衣服?”
聽到她的話,江笠一怔,有些出乎意料,抬頭去看她。
白筠卻錯開了視線,走了兩步,揮開門口樹下石凳上的落葉,見江笠還愣在原地,不耐煩道,
“師尊還在磨蹭什么?還要我請嗎?”
江笠坐下后,白筠并沒有用很復雜的樣式,她自己就不會,僅僅是用一根木簪微微挽起,弄了個跟她差不多的發髻就停手了。
她從上往下看。
江笠身形頎長,骨架并不纖弱,但他四肢修長卻也清瘦,一身紅衣,墨發如水般垂在他的身后,尤其是手腕和腳腕,將將從層層疊疊的柔紗中露出一截雪色分明的皓腕和細頸,竟奪目的讓人忽略了一切不協調之處。
白筠的目光停駐在他白皙細瘦的頸側,漆黑色的瞳孔微微動了動。
……
白筠移開目光,抿了抿唇,
她分明是故意選了這么一個鮮艷世俗的顏色,這樣的款式,就是想看他穿上去狼狽難堪的樣子。
可他這樣
——終究與她的初衷真是完全相悖。
江笠眼皮垂著,手指蜷在袖中,他能感受到白筠的視線,可她沒了動作,又不說話,江笠如坐針氈。
就在江笠忍不住出聲時,系統的聲音突然在江笠腦海中響起,
“恭喜宿主,甜蜜值+2”
江笠微微側目,眼中微微驚訝。
白筠對上他的目光,明顯從中看到了訝意,視線落在他臉上,白筠思維停了一瞬。
目光短暫的掃過,白筠就從身后繞到了“她”面前,略一彎腰,手抬起,正要給他帶上面紗。
感受到她近在咫尺的氣息,江笠腦中一片空白,整個身體都僵住了。
這個姿勢………
她離得那樣近,江笠見她目光散漫,看似漫不經心,好像并不在意,想說什么又閉上了嘴。
白筠的面容明顯是偽裝過的,她比之真容圓潤了些,尚在眉心處點了一顆紅痣,看上去年紀小上很多,只是那雙眉眼,卻是怎么偽裝都去不掉的凌厲之感。
江笠甚至不用想,腦海中就自動描摹出了她原本的猗麗容貌。這讓他有一瞬間的恍然,究竟從什么時候開始,白筠給他留下的印象已經那么深?
直到微涼的指尖驚醒了他,白筠僅僅是在他微紅的耳骨上一觸即離,面紗垂在他耳側,那近在咫尺的呼吸便遠離了。
她直起身,江笠還愣著。
見他的神情,白筠手指頓了下。
但很快,她就恢復了若無其事。只聽見她冷淡地囑咐了句,
“想必師尊也知道,我們現在被整個修真界通緝的人,我這人最怕麻煩,此去既然要隱藏身份,師尊可不要隨意摘了這面紗,否則,真的遇到了什么舊相識,師尊境界大跌,徒弟又“修為低微”,恐怕難顧周全。”
聽到這些話,江笠才從剛才的高度緊張中脫離出來,說不清是失望還是什么,江笠垂眸,把這些七零八落的莫名情緒都收在了腦后,起身道,
“自然。”
他穿成這幅樣子,當然不想讓任何人發現。這也不正是她的目的嗎?
……
奈何城門口。
白筠一身白綠裙裝,面容靈動,嬌俏可愛,身邊帶著一位紅衣墨發的神秘面紗女子,幾乎一出現,就引得門口的眾多修士側目。
江笠并不習慣大庭廣眾之下,如此引人注目,更何況還是……女裝。
城門口的兩個守衛見她們面生,也正要上去盤查一番,卻聽見身后一聲招呼,
“小妹!這邊!”
轉頭一看這人身穿玄青色卦袍,腰封上有一金絲玄天卦,頓時一嗮,也不在上前,自顧忙了。
看到那人,白筠看向江笠,微微勾了勾唇,江笠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一見那人裝束,心中一沉。
系統也緊張起來,立刻提醒到,
“宿主,這個人是——”
話音未落,那人就已經走了過來,他穿著玄天宗內門弟子的衣服,長相俊秀,就是個子不高,但是明顯眼力不錯。
大老遠就看到了白筠眉心的那顆紅痣,心中才一松。
他是玄天宗奎演真人座下的大弟子顏鄲,前幾日他答應了姑母帶許久未見得表妹來玄天宗見見世面,表妹卻遲遲未到。
顏鄲等在城門口,害怕表妹別出了什么事,想去尋找,可又怕多年不見,自己認不得她的模樣,又錯過。
還好,人是接到了!
他繞著白筠走了兩圈,笑道,
“十幾年沒見,真出落地越發漂亮了,要不是你這顆痣,我還真認不出來…啊,這位是?”
顏鄲見她旁邊還站著一位姑娘,便出聲詢問了下,江笠微微皺了皺眉頭,系統正跟江笠焦急科普,
“主人,壞了,是他!顏鄲!他會不會認出你?”
江笠垂眸不說話,鮮少有過的怒氣絞緊了他的心臟,
他原本以為讓他扮成女子模樣只是她的一時興起,白筠只是警告他安分些,卻沒想到她竟是要用這種方式羞辱他?
這就是她想要的嗎?在眾人面前,揭開他的身份,這樣侮辱他?
江笠看向白筠,白筠卻沒有看他,江笠心中升起一股難言的情緒。
有怒又像是……委屈。
意識到這點,更加讓江笠難堪。
他轉身想走,白筠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江笠抿了抿唇,面無表情地轉頭看她,白筠挑了挑眉,對上他的目光,笑的更加意味深長,
“這位啊……表哥應當認識。這么快就忘記這位舊相識了?”
顏鄲聞言,目光果然徘徊在江笠帶著面紗的臉上,那神情仿佛真的被勾起了什么回憶,片刻后突然啊了一聲,原本還算沉穩的青年發出一聲驚叫聲,
“……是…是你!”
周圍過路的人群全都看了過來。
江笠的指尖一下子扣在了掌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