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亦這次發燒還是挺嚴重的,連著輸了兩天退燒藥水還沒痊愈,猴子他們也不敢再瞎鬧騰,叮囑他按時吃藥后,幾個人早早收工撤離工作室,有意讓顧亦好好休息。</br> 工作室只剩下陸嘉音和生病的顧亦,工作用的強光線頂燈都關了,柔和的燈帶把那些菱角分明的碎鉆也籠上了溫柔。</br> 臨睡前,顧亦撐著下巴趴在沙發里,手里揚著一張蜜丹紙:“陸嘉音,給你看個東西。”</br> 今天輸液后的針頭是顧亦自己拔的,也不知道他怎么就對自己那么沒耐心,拔完之后也沒好好按著針孔。</br> 現在手背青了一大片,在冷白色的皮膚上格外明顯。</br> 陸嘉音端了杯溫水放在沙發邊的桌子上,接過他手里的蜜丹紙。</br> 在工作室混的時間久,陸嘉音也知道這種材質特殊的紙叫蜜丹紙,一張幾塊錢,整天被顧亦用來畫草稿圖,簡直壕無人性。</br> 本來以為會是參賽的設計圖之類的,結果上面只有一句話——</br> “我會陪你,從日迭走到黎明。”</br> 窗外正是朦朧夜色,這句話居然還挺應景。</br> 日迭、星起、破曉和黎明是顧亦設計的參賽用的四個主題。</br> 陸嘉音掃了一眼他灑脫有力的字跡,也沒多想,完全當成參賽宣傳語看的。</br> 看完,她還認真地評價了一句:“挺深情的。”</br> 趴在沙發扶手上的顧亦愣了一瞬,好笑道:“……我現在說一句情話你都是這種反應了?就沒有點心動心慌心律失常?”</br> “……我以為是參賽的宣傳語。”</br> 顧亦撕掉額頭上的退燒貼,嘆了口氣:“行吧,上樓睡覺去吧,明天你還有事兒,離我這病號遠點,別傳染你。”</br> 結束了期末考試的陸嘉音肩上的擔子稍微輕了些,只剩下專心準備走秀這一件事。</br> 本來以為自己可以睡個好覺,但怎么睡都不踏實。</br> 夜里輾轉反側,總覺得耳畔響起些聽不真切的咳嗽聲。</br> 顧亦帶病工作的樣子讓人印象很深,輸液都是坐在工作臺前的。</br> 也不知道不退燒是不是太勞累的原因。</br> 一直到深夜,不知道幾點,陸嘉音再次感覺自己聽到一陣咳嗽聲。</br> 是顧亦病得嚴重了?又發燒了?</br> 她睡意朦朧地坐起來,順著墻角朦朧的夜燈光亮往樓下走。</br> 一路安安靜靜,只有窗外偶爾有夜風吹過的“呼呼”聲和她刻意放輕的腳步聲。</br> 一直走到一樓半的樓梯轉角,陸嘉音才徹底清醒過來。</br> Dawn這棟別墅,隔音效果好到她在二樓練T臺步的時,叢梓在一樓想叫她吃宵夜都需要打電話溝通。</br> 顧亦如果真的在咳嗽,她在三樓也是根本聽不到的。</br> 日有所思才會夜有所夢。</br> 她是在擔心顧亦么?</br> 陸嘉音在黑暗里站了一會兒,索性坐在樓梯上,看著黑夜發呆。</br> 考試結束后,她正式進入寒假。</br> 離校前,其他同學都興高采烈地商量著訂機票訂車票、跟父母通著電話收拾行李,這種熱鬧是同陸嘉音格格不入的。</br> 陸嘉音沒有想過回上谷市,倒是考慮過要不要在工作室附近租一間小公寓住。</br> 最先提出讓她留在工作室的是Dawn的這群人:</br> “干嘛還出去租房子?工作室的臥室本來也不常有人住,亦哥就睡沙發就行了。”</br> “就是,而且每年過年期間工作室都要雇一個人看著,畢竟一屋子珠寶裸石呢,嘉音在就更好了,都不用再額外雇人,我們還能隨時回來陪你玩。”</br> “嘉音留在工作室也方便嘛,附近的公寓死貴死貴的,沒必要花那個錢!”</br> “做為Dawn的一員老將,我覺得我有必要教教你,我們Dawn的團魂就是,能花老板的錢絕對不花自己的!”</br> “地球是我家!節約靠大家!嘉音吶,咱得學會省錢!能花亦哥的絕對不花自己的!”</br> ……</br>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語,光明正大地算計老板。</br> 被算計的顧老板抱著筆記本電腦,不動聲色地靠在沙發里聽到最后。</br> 幾分鐘后,打印機發出“咔咔咔”的工作聲,顧亦起身,從打印機里抽出兩張A4紙,裝訂好遞給陸嘉音。</br> “為了完善Dawn工作室的體質,壯大團隊隊伍,適應當下環境的經營發展需要,貫徹落實科學發展觀……吧啦吧啦……茲任命陸嘉音為Dawn專屬模特……”</br> 通篇廢話,只為了最后一頁的一行小字:</br> 專屬模特食宿由Dawn承擔。</br> 當時顧亦還發著燒,撐著額頭坐在桌邊,看上去神色有些困倦。</br> 陸嘉音剛張開嘴,他抬手揮了揮:“樓上臥室你用,我如果留在工作室休息會在樓下,就這么定了。”</br> 其他人也紛紛點頭:“就是就是,亦哥挺大男人睡一下沙發怎么了!就這么定了吧!”</br> 陸嘉音眉心微攏:“但你……”</br> 畢竟還生著病。</br> 后面的話她沒機會說出口。</br> 顧亦前世大概是一條蛔蟲,他把手機懟到陸嘉音鼻尖下給她看。</br> 手機里是一條訂單信息:</br> X品牌的超豪華兩用沙發床,下午4點送達。</br> 顧亦收回手機,拋了兩下:“沙發我都換了,我們的大模特就別再推辭了。”</br> 陸嘉音坐在樓梯上慢慢回憶著這些瞬間,突然覺得自己用來感受工作室溫暖的時間好像比做數學題的時間更多。</br> 甚至最近的一個月里,她連一本習題集都沒刷完。</br> 凌晨一點,工作室很少有在這個時間段熄燈的時候,眼前的黑暗和安靜是陌生的,只有一樓亮著一點光源。</br> 那是顧亦睡的那個沙發旁的一盞小夜燈。</br> 陸嘉音站起來,順著光源,慢慢向一樓的沙發旁走去。</br> 昏暗的光線打在顧亦臉上,隱約能看清五官的輪廓。</br> 深夜使人鬼迷心竅。</br> 陸嘉音站在沙發邊,伸出手,輕輕探了下顧亦的額頭。</br> 過于溫熱的觸感讓她的指尖頓了一瞬,陸嘉音眉心微蹙。</br> 還沒完全退燒?</br> 這樣的接觸已經不會讓她感到任何不適了,但她正要收回手時,顧亦突然動了。</br> 他這一動,讓習慣了情緒淡然的陸嘉音成功體會到了什么叫“心里一揪”。</br> 有那么一瞬間她甚至能想象到,顧亦如果睜開眼睛看見現在的情況,看清她的手搭在他的額頭上,會用什么樣的一種得意神情來調侃她。</br> 他會說“我們的大模特夜里不睡覺來偷偷摸我”,還是“你還想摸我哪兒”?</br> 反正都是類似這樣的不要臉句子。</br> 但陸嘉音的腦補并沒有成真,顧亦像是習慣了這樣的觸摸一樣,拉住陸嘉音的手腕把人往懷里一帶,生病的啞聲和未醒的睡意結合在一起,含糊地嘟囔了一句:“乖,艾薩。”</br> 乖?</br> 艾薩?</br> 陸嘉音被他拉進懷里,一頭撞進他的胸膛,她的臉頰貼著他的睡衣,滾燙的體溫隔著不算厚的布料傳遞出來。</br> 他身上有木質甘苔調的香水味和一點退燒顆粒淡淡的苦味。</br> 驀地讓她想到晚上顧亦問的那句話。</br> -就沒有點心動心慌心律失常?</br> 有一點,陸嘉音想。</br> 但分不清是心動、心慌還是心律失常。</br> 可能是覺得姿勢不夠舒服,顧亦動了動,更緊地擁著她,手在陸嘉音頭上揉了兩下,揉亂了她一頭松散的頭發,還渾然不覺地哄聲說:“別動艾薩,睡覺了。”</br> ......又是艾薩?</br> 算了,不重要。</br> 重要的是……</br> 現在這個相擁的姿勢要怎么打破?</br> 如果她直接起身,顧亦醒了會不會自戀地以為是她投懷送抱?</br> 如果她不起身……</br> 她沒辦法不起身!</br> 陸嘉音感覺自己從來沒這么感情豐富過。</br> 她壓下一口氣,想了想,決定稍微偽裝一下,來打破當前的尷尬。</br> 于是,陸嘉音清了清嗓子,非常清晰地干嘔了一聲:“嘔!”</br> 顧亦像是被電棍懟了一下,幾乎瞬間起身,順手拍亮了客廳的燈。</br> 刺眼的燈光讓人短暫晃神。</br> 幾秒鐘過后,坐在沙發上的顧亦和蹲在地上的陸嘉音面面相覷。</br> 顧亦看向陸嘉音,有些詫異,又愣了幾秒才端了一杯水遞給她:“……你沒事兒吧?”</br> “沒。”</br> 陸嘉音接過水杯,垂著眸子,心虛地擺擺手。</br> 顧亦抬手按了按眉心,解釋道:“我有點睡懵了,以為是艾薩……”</br> “艾薩?”</br> “咳,”顧亦臉色有點古怪地偏過頭咳了一聲,才摸著鼻尖開口,飛速開口,企圖用語速掩蓋事實,“艾薩是我家里養的一只金毛犬。”</br> “……你以為我是狗。”陸嘉音淡著一張臉。</br> “哎,不是那個意思,就是睡懵了。”</br> 陸嘉音起身:“那你接著睡。”</br> 說完她邁著纖細的長腿向樓梯間走去。</br> 顧亦看著陸嘉音腳步匆匆的背影,突然瞇起眼睛。</br> 從樓上下來去廚房倒水喝……好像并不路過沙發?</br> 就算路過沙發,她如果沒在沙發前停留,他是怎么把她當成艾薩的?</br> 顧亦忽地勾起嘴角。</br> 而且,“你以為我是狗”這樣強行找理由生氣的話,并不是陸嘉音的風格。</br> 哪次干嘔完這姑娘不是緩一會兒才能回神的?</br> 今兒怎么就變成口齒伶俐地上趕著找氣生了?</br> 看來還真是他睡懵了,居然沒有第一時間發現問題的重點。</br> “哎,我們的大模特。”顧亦突然喚她。</br> 在顧亦思考的時間里,陸嘉音的一只腳已經邁上樓梯,聽見他的聲音頓了一瞬才回眸,對上他的目光。</br> 陸嘉音問:“干什么?”</br> 顧亦弓背坐在沙發里,胳膊搭在腿上,眸子里閃著笑意,漫不經心似的開口:“忘了問你,你剛才,到底是下樓干什么來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