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九在剛剛誕生之初確實是什么都不懂,他根本就不知道一個陌生的智能系統突然研究員的實驗室到點代表了什么。
    在星際時代，人類對于人工智能領域的探索一直秉持著謹慎到殘忍的態度，嚴格禁止不服從命令的人工智能出現的可能,甚至于到目前為止,絕大多數軍隊里都禁止使用人工智能程序。
    所以按照規定，從顧九未經許可入侵顧錦電腦的那一刻開始，顧錦就應該對他進行無害化處理了。
    只是當時,懵懵懂懂的顧九簡直像是條小狗一樣，巴巴地又親人又笨，顧錦都不知道他到底學了點什么，才能養出這樣的性格，跟個小孩子一樣。
    他會跟顧錦抱怨說其他人工智能都有漂亮的三維影像，就自己沒有,他也想要一個。實驗室里顧九唯一能使用的攝像頭是顧錦桌子上的記錄儀,所以他會在顧錦每一次離開桌前的時候問顧錦能不能把他也帶上。
    顧錦沒辦法,只能讓他自己學《人工智能管理規定》。
    顧九很聽話,并沒有在這點上和顧錦耍小脾氣，他認認真真地理解完了所有的規則,安靜得讓顧錦都有些心驚。
    畢竟按照正常順序，人工智能規則應該被插在底層代碼里，從一開始就保證ai遵紀守法。但顧九的底層代碼是由深空直接提供給顧錦的，說是某個實驗留下來的失敗品。顧錦當時手上有好幾個項目，沒把心思放在上面。所以他都沒有檢查,就直接開始了后續的編寫。
    如果再給顧錦一次機會,他肯定會回到那個時候把偷懶的自己拉出來給打一頓。他讓顧九從一開始,就和其他的ai程序不一樣
    顧九那個時候只問了顧錦一句。
    【所以我的名字,只是根據編號起的嗎？】
    他就像是一個以為自己備受期待的孩子突然有一天發現自己的存在只是個意外一樣,連顧錦的解釋都沒有聽，直接把自己扔進了回收站。
    當時，顧錦是懵的。
    他還從來沒見過不高興到把自己處理掉的人工智能。不能說顧九一點攻擊力都沒有吧，只能說攻擊力為零。
    顧錦笑得不行，趕緊把顧九給弄了回來。
    現在想想，連顧錦自己都不能確定兩人那樣的開始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但顧九從一開始，就向顧錦展現了他的無害。
    顧錦近乎縱容地帶它去做了圖靈測試，測試的結果并不出彩，顧九被系統定義為c級ai，基本和顧錦家的家務機器人差不多。
    那個時候的顧錦從來沒有考慮過一個可能，那就是一個智能程度僅次于人類，只是因為知識儲備不足才看起來比較單純的“生物”，在看過《人工智能管理條例》，明白自己一旦表現出極強的學習能力，就會接受到嚴苛的限制以后。
    他百分之百會偽裝成最低級的ai。
    偽裝成最笨，但也擁有最大自由程度的ai。
    后面的一切發展都非常合理，顧錦縱容顧小九接入自己的所有通訊設備，允許他像是其他已經通過審核的人工智能一樣直接從互聯網上收集消息。
    顧九一直很黏他，顧錦說他和小狗一樣有分離焦慮癥，他一點也不反駁，反而借此入駐了顧錦的通訊器。他早就已經吃準了顧錦受不了他裝可憐示弱。
    顧錦一直覺得，后來顧九會放肆成那樣，自己是主要原因。
    怪物獵人的第二篇章無論是劇情還是場景都做得非常優秀，安靜的島嶼，詭異的尸體，直播間里的眾人完全代入了顧錦視角，拼命搜尋每一個可能的線索。
    全網唯一的新劇情引來了不少怪物獵人游戲粉，直播間熱度居然直接沖上了首頁第一的推薦位。
    但顧錦一直心不在焉，好幾次都錯過了關鍵線索，還是后記來發現劇情連不上才回頭去找的。
    不過直播間里興奮的粉絲完全沒往別處想。
    孤島上尸橫遍野，就是他們這些看直播的都瘆得慌，更別說在其中走來走去還要翻找的顧錦了。剛才超管還來了一趟，設定該直播間禁止十六歲以下兒童觀看。
    還沒到十點點，顧錦就按了退出。
    【這就不打了嘛嗚嗚嗚，不要啊。】
    【這不才發現無盡之森原住民的線索，咱們不追下去看看嗎？】
    【主播你是要養生嗎？我都準備今晚通宵了你跟我說下播？？？要不是全網就你一個開了孤島線，我用得著求你？嗚嗚嗚求求你了再播一會吧。】
    顧錦笑著收裝備，“明天吧，我太困了。”
    今天打得好，雖然粉絲都意猶未盡，但也沒非得壓著顧錦繼續直播，全都在直播間里跟顧錦再見。
    懸空投影的光芒一點點暗淡下去，顧錦從白天一直直播到現在，房間里沒有開燈，顧錦也沒有起來，就這么在黑暗中朝后靠在椅子里。
    顧錦覺得自己的血管都在微微震顫，他蹙眉閉了下眼睛，一時間根本無法確定自己的想法對不對。
    ……難道游戲系統是顧九嗎？
    可能是他嗎？
    線索這種東西，就像是毛線衣的線頭，只要揪住了，懷疑就會飛快擴大。顧錦一分一分地將自己被拉入這個世界以后的所有事情都拉出來分析，仿佛要從任何有可能的細枝末節里找到“顧九”兩個字一樣。
    在顧錦沒發現的時候，此時他的窗外，整個s市寂靜無聲，仿佛陷入了一場曠久的沉默。
    除了顧錦，還有另外一個“人”在不安。畢竟，即使是已經能創造出一個世界的君主，也會在坦白前感到不安。
    特別是現在顧錦還沒有發現所有真相。
    兩秒以后，顧錦抬手錘了下桌子，低聲自語，“是不是腦子壞了……”
    正盯著顧錦的某人：……
    顧錦起身，走到客廳的冰箱前拿了一罐果汁“咔”一聲拉來拉環，走到落地窗前喝了一口。
    那背影，如釋重負。
    【……剛才在想什么？】
    游戲系統的聲音突然在顧錦的耳邊響起，讓他再次抬起的手指微微一頓。
    顧錦是上午開的直播一直玩到現在，一整天的精神都繃著，直到剛才才松懈下來，整個人又懨又懶，連抬一下眼皮的力氣都仿佛沒有一樣。
    顧錦沒有立刻就說話，仿佛一只趴在沙發上不想搭理人的貓一樣，神情不經意間有點冷。
    “你怎么這么閑？”
    游戲系統像是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答一樣，【哦？那祝玩家顧錦早日達成全攻略成就。】
    話外之音是，以后你自己慢慢找線索吧，我反正是不會出來了。
    顧錦：……
    這個游戲系統到底是怎么回事？
    顧錦撐著花架轉身看向空無一人的客廳，“好好好，你想問什么嘛。”
    反正他人都在人家手里了，這個時候倔也沒用。
    【我說，你剛才直播的時候在想什么？】
    “——你盯了我一整天？”顧錦好笑，“所以是只有我一個玩家，還是每個玩家都有專門的系統盯著？”
    【玩家顧錦，回答我的問題。】
    這一次，游戲系統的聲音沒有一點溫度，他不打算再和顧錦糾纏下去了。
    顧錦將手上的果汁罐放在一邊，“因為我以為你是我曾經無害化的一個ai程序。”
    ……
    【無害化？】
    顧錦抬眼，他不知道游戲系統重復這三個字是因記為不理解意思還是單純的不明白為什么要無害化一個程序。
    “就是刪除的意思，類似于你說過的不完成游戲就會抹殺我。”顧錦解釋了一句。
    【……但看上去你現在好像不懷疑了，為什么？】他的每一個字都很慢，聽不出情緒，只能讓顧錦自己推測。
    顧錦分毫都沒有察覺到危險，如同曠野上低頭吃草的幼鹿一樣，哪知道遠處的草叢總，早就有食肉動物正專注兇狠地盯著他，連尾巴都繃成了一條直線。
    顧錦笑了一聲，“因為如果是他的話，肯定不會和我玩什么攻略游戲。大概率會讓我從一戰模擬二戰模擬里二選一。”
    一戰模擬和二戰模擬都是聯合國為了防止星際時代的公民不了解曾經的歷史，所推出的官方聯合幾大游戲公司聯合推出的還原系列，各種各樣殘忍的現實都能在里面找到對應。
    其尺度之大甚至配備了專門的生理監測程序，保證玩家不會在里面崩潰。
    游戲系統很慢很慢地笑了一下，【你覺得，他會殺了你？】
    到這里，話題已經和他們兩個現處的攻略游戲沒什么關系了。顧錦沒有和陌生生物談這段曾經的興趣，“嗯”了一聲就朝浴室走去。
    但游戲系統卻一反常態地表現出了咄咄逼人的態度，【為什么？他不是你編寫出來的嗎？而且，我在看你記憶的時候，發現這個人工智能曾經說過愛你，你為什么不相信他？】
    顧錦都不知道自己是該先問你為什么能看到我的記憶還是該先問你沒事干糾結這個做什么。
    【為——什——么？】
    顧錦捏了下眉心，聲音低了點，“因為我還是能分清他到底是愛我還是想利用我。”
    “咱們兩個只是單純的壓迫關系，能別總是打聽我的私事了嗎？”
    同一時間的s市國安外，陸行簡三步并兩步地從打聽中走出來，黑瞳中一片冷色。
    現在已經接近十二點了，紀秘書卻還等在外面，一看見他下來就趕緊迎了上去。
    “陸總，怎么樣？”
    這兩天國安幾乎把云瑞所有的賬目翻了個底朝天，因為涉及到襲擊案，一切都是秘密進行的，紀秘書只負責上交一切需要的資料，至于國安到底查出了什么，他也不知道。
    要是國安雖然沒有查到公海襲擊案相關的線索，反而查出了其他由于底下分公司亂來的事情，他和陸行簡就得趕緊打補丁。
    陸行簡單手按住他的肩膀。
    紀秘書一下子噤聲，順著陸行簡的力道一起上了車。
    “你知不知道我父母在和顧家訂婚的時候曾經打了一億兩千萬過去？”
    陸行簡今天被出來對各方都是保密的，只通知了紀秘書一個，加上此時臨近十二點，路邊安安靜靜，連巡夜的機器人都不見一個。
    紀秘書古怪蹙眉，“一億兩千萬？”
    這筆數字怎么說呢，又大又小。
    如果是作為陸家給顧錦的彩禮，那肯定是小了，放消息出去會被媒體用來嘲笑顧錦便宜的那種。陸行簡的父母雖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最看重體面，當初兩人鬧離婚的時候都顧忌著輿論。更何況給這么少也在打陸家自己的臉，他們干不出這種事。
    但要是作為一筆沒來由的錢款又太多。陸家可從來沒有慈善家，還給人送錢。再結合現在的公海襲擊案，一下子就奇怪了起來。
    紀秘書沉思片刻，“我回去查一查。”
    現在局勢還不明朗，紀秘書遲疑了一下，有點擔心陸行簡因此對顧錦產生芥蒂。
    “那顧少爺……”
    陸行簡點頭，低頭撥通顧錦的通訊，“對，他現在應該還沒睡。”
    記說著還嘆了口氣，“每天晚上都熬夜，說他就撒嬌，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養成的壞習慣。”
    紀秘書緩緩閉上了嘴。
    很好，看樣子完全不需要他擔心。
    只是今晚陸行簡可能有點預估錯誤，電話響了許久都沒有被人接起。顧錦難得有一天在十二點之前上床了。
    陸行簡沒有再嘗試打第二次，只是給顧錦發了一條簡單的通訊。
    【晚安。】
    紀秘書沉默不語地坐到前排，決定不打擾自家老板。
    但卻沒人知道，此時正有一人站在顧錦床邊，干凈利落地刪掉了這條簡訊。洛安悄無聲息地把通訊器放回原處，俯身在顧錦沉睡的側臉上親吻了一下。
    有他在，什么時候輪得著別人說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