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念北一時有些恍惚。</br> 拿著飯盒怔怔望進他眼睛里,鴨舌帽沿擋住廊燈投射下來的光線,瞳孔里沒有來自外界多余光亮,更加深邃,一雙黑曜石般眸子也在直直盯著她。</br>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看到秦野眼神里恍若閃過一瞬、和當年一樣熱烈赤誠的感情。僅僅是一瞬便消失,轉而就斂起所有情緒。</br> 蘇念北,不要什么事都自己扛著,還有我在呢。</br> 他這句話的意思究竟是說,作為老同學她既然來了京城,有事可以找他幫忙,不用覺得不好意思開口;還是說,她可以把他,當成一種依靠呢。</br> 盡管意味不明,蘇念北仍舊覺得有些感動,眼睛一下酸澀起來,她輕緩眨了眨眼,張了張口,好半晌才吐出一句不連續的話:“你......為什么、突然和我說這個......”</br> 秦野抽出放在口袋里的手,很自然接過她飯盒,說出的話卻不太自然:“沒為什么。”</br> “......”</br> 她很想問問那句話是什么意思,又怕自己多想,而引起誤會。</br> “要去給阿姨買晚飯?”秦野問。</br> “嗯。”</br> “行。”他說,“我也還沒吃,一起吃點。”</br> “好的。”蘇念北點頭,和他一起朝門口走,走了幾步,恍然想到剛才和他走在一起的黎曼,“就我們倆嗎?”</br> 秦野看她:“不然呢?”</br> “你剛才不是......”她話說得很快,說到一半,想起自己剛剛是假裝沒看到他和黎曼的,于是改口,“你沒和朋友一起,是一個人來醫院的嗎?”</br> “不是。”秦野沒有任何隱瞞,“和黎曼。她先回去了。”</br> “哦。”他這么坦白,倒讓蘇念北一下子不知道該說點什么,磨蹭一下,她假裝隨口一提,“你現在,和黎曼關系挺好的吧。”</br> 秦野沉默看過來。</br> 蘇念北怕他覺得自己窺探他私事太多,彎了彎唇換個說法:“黎曼現在怎么樣,我好幾年沒見她了。”</br> “我和她是合作關系。”秦野收回視線,看路,像是在對她解釋什么,他慢悠悠道,“她在我的公司上班,最近公司業務急,她加班挺嚴重。”</br> “剛聽她說上醫院看病,我經過這附近,就順道來探望一下。”</br> 蘇念北低低哦一聲:“她是有事先回去了嗎?不然,可以一起吃個飯的。”</br> “想吃什么?”直接忽略她讓黎曼一起吃飯的提議,秦野問。</br> 蘇念北抬眼,才發現她光顧著說話,不知不覺跟著秦野走出了醫院:“我去食堂吃點就行。”</br> 秦野瞧了會她:“這個點,食堂應該沒什么飯菜。”</br> 蘇念北馬上掏出手機看眼。</br> 將近晚上七點。</br> “......應該還是有的吧。”蘇念北猜測。</br> 上下打量會她,沉吟片刻,秦野道:“都這么瘦了。就不能對自己好點兒?吃食堂能漲幾兩肉。”</br> “......”</br> 秦野掃了眼周圍,沖不遠處一家餐廳抬抬下巴:“走吧,去那。”</br> 蘇念北哦一聲,意識到什么,立即拉住他衣袖,小心看圈四周:“你不怕被人拍到嗎?”頓頓,她神態不自然補充,“被拍到和異性,一起出入餐廳......這種新聞,對流量明星來說,影響蠻大吧。”</br> “被拍到的話,”他順勢牽住她手臂,繼續往餐廳方向走,笑了聲,“我就對你負責。行不?”</br> “......”</br> 過了會,注意到她仍有些拘束,看上去還在擔心會影響他事業。</br> 秦野收起散漫姿態,難得認真解釋一回:“我家在京城還算有點背景。懂我意思沒?”</br> 在京城有些背景。</br> 所以,上次他被人拍到替她打架,以及直接懟郭斯、當著郭斯面把她拉走,這兩件事才都被壓下來嗎。</br> 難怪。</br> 網上至今也沒有出現過、任何關于秦野的八卦新聞。</br> 蘇念北緩慢點了下頭:“懂了......”</br> -</br> 康凌珍的病情暫時被藥物控制住,但這種病治療起來特費時,需要住院觀察很長時間,才能確定下一步治療方案。主治醫師告訴蘇念北,最壞的打算是做肺移植手術。</br> 肺移植手術需要花費高昂的費用,加上康凌珍一直住院,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這些年康凌珍身體一直不好,家里的積蓄已經所剩無幾。</br> 蘇念北索性將魔都的工作辭掉,打算在京城盡快找好工作,來緩解經濟上的緊張。</br> 周三上午八點,蘇念北約了家國內電商龍頭企業的面試。</br> 畢業于c9院校,又有世界500強工作經驗,面試官很重視此次面試,因而面試持續了近兩個半小時。</br> 最后一輪,HR和蘇念北簡單聊了會,稱需要和用人部門再溝通一下結果,讓她先去休閑區稍坐一會。</br> 秉持人性化管理制度,這家公司沒有強制員工一定要在工位辦公。</br> 沙發區也有不少人抱著電腦,坐在那曬著太陽,邊喝咖啡邊處理工作。</br> 蘇念北挑了個沒人的角落坐下來,從包里掏出手機,瀏覽著租房網站的信息,覺得這次面試成功幾率很大,打算看看附近有沒有性價比高點的房子在出租。</br> 很快,她看中一套房源,打電話去詢問信息。</br> “季總好。”</br> “季總。”</br> “季總上午好。”</br> 蘇念北正講著電話,隨意朝旁邊瞥一眼。隔得不遠的地方,一個穿著白色襯衫的男青年立在玻璃窗邊,陽光透過玻璃,在他眉眼間上踱上一層淺淺光澤。</br> 他一手握著手機打電話,一手握住杯子在接咖啡,身旁的員工紛紛和他打招呼,他則是一一溫和點頭示意。</br> 教養很好,看上去年紀和她差不多大。</br> 親自過來接咖啡,不擺領導架子。</br> 這是蘇念北對季言白的第一印象。</br> 季言白講完電話,接好咖啡,準備回辦公室,聽見坐在一旁沙發上、女孩子細膩干凈的嗓音,在說:“是的,我叫蘇念北。我看您在網站上標的出租價格,是一個月四千,對嗎?嗯,您什么時候方便?我想去看一下房子。”</br> 蘇念北。</br> 聽到這三個字,季言白腳步頓住,抬眼看了過去。</br> 腦海中閃現,秦野找他喝酒,每回喝醉了都喊的是這個名字的畫面。</br> 季言白喝了口咖啡,唇角彎起一個淺淺的弧度,繼續朝辦公室走。</br> -</br> 面試結果很快出來,她通過了,HR表示希望她能盡快入職。</br> 蘇念北也想早點開始上班,于是面試完直接就去看房子。</br> 是一個老舊小區,離上班的地方稍微有些遠,不過好在離地鐵站挺近。房東見蘇念北年紀輕輕,看上去涉世未深,又有很大意愿想租這間房子,便坐地起價,將價格抬高到一個月六千。</br> “您剛才在電話里不是這么說的。”蘇念北有些郁悶,“如果您一開始就說一個月六千,我也不會跑這一趟。”</br> “我在網上出租的房子,又不止這一套,哪能知道您說的是哪個。這不同地段不同價,咱京城天子腳下,寸土寸金,一月六千已經夠便宜了閨女。”房東不屑道,“您擱這外面轉轉,看能不能找出比我這兒還便宜的。”</br> 考慮到自己薪水也不算太高,蘇念北只好放棄。</br> 出了小區,準備搭地鐵回醫院時,余光瞥見不遠處的大百匯。盡管過去六年,這附近發生不少變化,但大百匯似乎沒什么改變。</br> 只是比印象中老舊了些,門口的人流量也比從前小很多。</br> 穿過紅綠燈,沿著人行道朝大百匯門口走。長得很高的男孩子穿著一身休閑衣服,站在大百匯門口低著頭看手機的畫面,逐漸在腦海里清晰起來。</br> 蘇念北冷不防又被人撞了一下,她下意識就朝一旁看,并沒有瞧見當初伸手扶住她、囑咐一句“注意點兒。人這么多,容易被撞倒”的少年。</br> 心里有些空落落的。</br> 進來商場,蘇念北徑直上了四樓。當初她和秦野在初識店門口拍的合影,似乎還掛著他們的照片墻上。</br> 在四樓轉了一圈,沒看見那家叫做初識的奶茶店。</br> 蘇念北擔心自己記錯了,于是又去其他樓層轉了轉,依然沒有看到那家店。</br> 唉。</br> 或許已經關門了吧。畢竟都這么多年了。</br> 可是,那是他們高中時期,僅有的一次合影。還挺想找回來珍藏一下的。</br> 嗡——</br> 手機震動。</br> 一個陌生號碼打來的電話。</br> 以為是其他公司的面試邀請電話,蘇念北接起:“喂,您好。”</br> “請問,是蘇念北小姐嗎?”溫潤好聽的男聲。</br> “是的。您是?”</br> 對方溫和笑笑:“我這兒有一套房子出租,您方便過來看看嗎?”</br> 蘇念北不記得有在租房網站發布過任何求租信息,正想問一下時,對方報出一個地址以及租金,蘇念北很心動,但又擔心被騙,于是緊張問一句:“您不是騙子吧?”</br> 聞言,對方悶笑出聲:“我不騙小姑娘。”</br> 不知道為什么,蘇念北居然有些相信對方。按照他給的地址,她來到離面試那家公司很近的一高檔小區。</br> 剛到大門口,她就停下腳步,猶豫間,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走過來:“是蘇念北小姐?”</br> 聲音和電話里的男人不一樣。</br> 蘇念北猶疑點頭。</br> 西裝男擺出請的姿勢:“我們老板讓我過來接待您,說是您要來租他這邊一套房子。我帶您上去看看。”</br> -</br> 次日,當蘇念北提著行李來到新租的房子時,還是覺得這件事挺離奇的。</br> 按照這個地段這個小區配套,就算是最差最小的戶型,市場價一套也是千萬起步。可她居然只花了一個月三千塊,在這租了套裝修精美的房子。</br> 要不是按照正規流程簽好租房合同,蘇念北真的懷疑自己被騙了。</br> 不過想想,人家要真的是騙她,反而是人家吃虧。</br> 將行李整理好,又下去買了些日用品,回來后,蘇念北先是點了個外賣,然后就去洗澡。</br> 剛洗完澡,有人連續按了兩下門鈴。</br> 以為是外賣到了,蘇念北沒多想就準備走過去開門。</br> 還沒等她走到玄關,外面密碼鎖傳來按鍵聲,緊接著門把手轉動一下,門被人直接從外推開。</br> 伴隨著不耐煩的聲音。</br> “季言白。你他媽把你的東西全扔我那干嘛?”</br> 瞧見來人。</br> 蘇念北表情差點裂開。</br> 秦野站在門口,腳步頓住,望著站在自己眼前、穿著睡衣一看就是剛洗完澡的蘇念北,表情明顯不可思議。</br> 對視兩秒,秦野快步走進來,然后到處找著季言白身影,沒找到,直接拉住蘇念北胳膊,低著眼問她:“怎么回事,你和季言白,你倆認識?”</br> 蘇念北還沒搞清楚狀況,訥訥搖頭:“季言白,是誰?”</br> “這屋的房主。”</br> “......哦。”蘇念北還是有些懵懵的,老實道,“他昨天把房子,租給我了......”</br> 聽這話,秦野有些緊繃的神情松散開,爾后勾唇一笑:“以后,你住我,隔壁?”</br> “你也住這?”蘇念北問。</br> “啊。”秦野笑意漸深,心情看上去極好,拖著調,“你不會是,打聽到我住這,特地租過來的吧。”</br> “......”</br> “蘇念北。”秦野湊近,視線落到她還在滴著水的發絲上,喉結一滾,“作為鄰居,以后,多多關照啊。”</br> 蘇念北臉上燙起來,稍稍避開點他的視線,唇瓣蠕動,胡亂地說:“會好好關照你的。”</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