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時代的每一個人,皆非脫離歷史而孤立存在。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祖先。
歷史從未離我們遠去。也許它已隱去了本來的面貌,但它仍時刻在影響著我們生活中的點點滴滴。】
——刺客遠脈——
“最失敗的刺客……你難道想說,小羽是那個荊軻的后代?”
豫游看了看稍遠處的姜徵羽,又看了看眼前的高臨深,他驚訝得合不攏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如果高臨深所說屬實,那么這的確是能解釋姜徵羽在聽完校長講話后,為什么會心情低落的一個人跑到外面來了。可這樣一個原因,也實在太令人難以置信了吧?
“怎么可能呢?小羽她也不姓荊啊!”豫游問。
“荊軻也不姓荊。”高臨深回道,“荊軻乃是姜姓、慶氏,‘荊’這個字只是‘慶’字的古代方言異音而已。那時的姓和氏是分開的,男子名前稱氏,女子名前稱姓。荊軻若有后代,那么這人姓姜或姓慶都有可能。”
“姓姜?”豫游愣了愣,“可憑這也不能斷言小羽的身世吧?姓姜的人多了!”
“你說的對。可是她的名字也不一般。”高臨深說,“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這個句子你們可有聽過?”
“有點耳熟。”豫游說。
一旁的何忍問道:“這句話是不是荊軻在出發刺秦之前,別人給他送別的句子?我記得以前語文課好像有相關的課文。”
“嗯。準確的說這算是一首歌。”高臨深回道,“古代音律分為‘宮、商、角、徵、羽’五音。荊軻的這句送別歌唱起來時,就是先為‘徵’聲變調,后為‘羽’聲。”
“聽不懂……”豫游撓了撓后腦,“這東西和音樂上的‘哆來咪發索’是差不多的嗎?”
“這不是一回事,不過……你就這么理解也行。”高臨深說,“你難道沒有從中發現什么嗎?那句歌前后只有‘徵、羽’兩調。”說完他又轉向何忍,“何忍如果對課文還有印象的話,也許會記得其中就有提到過‘徵、羽’二字。那篇課文是史書的原文。”
“徵羽……姜徵羽……”何忍和豫游在口中默念著。
經高臨深這么一解釋,似乎“姜徵羽”這個名字真的和荊軻關系不淺。
“荊軻死時已是成年,他有后人未被殺盡,隱居在民間,能血脈相傳也不足為奇。”高臨深說,“給姜徵羽取名的人想必知道她是荊軻的后代,取這樣一個名字大概也是為了有所紀念吧。”
“可這難道不會是巧合嗎?”豫游又問。
“當然有可能是巧合。”高臨深說,“不過,‘徵’是一個生僻字,不少人連它的讀音也不知道。如果不是知曉‘姜徵羽’三個字內在典故的人,能取出這樣一個名字來的幾率也不大。”(徵:zhi三聲,音同“止”)
“如果只單看這么一個名字,也有可能是她家中的長輩有些文化,在為她取名時想風雅一把而已,不一定和荊軻有關系。但現在,校長講話時提到了荊軻,她又正好因此被刺激到,不高興地跑了出來……這兩點聯系到一起,就很難不讓人往這方面想了。”
“可是,一個人在那么久之前有個祖先,這中間也隔得太遠了吧?”豫游問,“荊軻離現在有幾千年了吧?”
“這是什么話?”高臨深反問道,“我們的父母也有父母,在此之上又有父母,這中間的任何一代父母也都是由人所生養的,不是石頭里蹦出來的。如此一直往上追溯,我們每個人在幾千年前都會有與之對應的祖先。”
“好吧……你別挖苦我了。”豫游低下了頭。
高臨深稍微轉了轉話題,說:“忍者的后代自不用說,諸如刺客、殺手這些特殊職業的古人后代如今有少數在忍界謀生,這也并不奇怪。很早時起,忍界的規模便已覆蓋到了中國和日本。所以這些人的家族某一代中一旦有人和刺客二字再度產生關聯或涉入相關領域,就有可能與忍界發生交集。”
“忍界海納百川,又比外界更加注重歷史、文化和血脈的傳承,適合這些人家族的延續和個人的伸展,對他們有天然的吸引力。這大概也算是一種市場規律了。”
“這樣的人和普遍意義上的‘飛鏢’不同,早期忍界也還未對‘飛鏢’‘門外’和‘世家’有現在這樣嚴格的劃分,所以他們剛進入忍界時,都被歸為了‘門外’之列。而之后,他們的后代會怎樣轉化,就看他們各自的造化了。”
“當然,這種現象也仍然只是多方咬合之下的隨機事件。這樣的人在忍界中占比并不大,在我們學校里也許一千人中能有一個吧。”
“你是說,我們學校除了小羽,還有一些這樣的人?”豫游吃驚地問。
“是啊。有的人我一看他的姓名,大抵就能猜出他的淵源何在了。”高臨深猜測道,“比如你,你不就是豫讓的后代嗎?你裝什么?”
“豫讓?”豫游睜大了眼,看著高臨深,問道,“是誰?我不認識啊!”
“你當真?你是裝作不知道吧?”
“我真的從沒聽過啊!”豫游一臉茫然地說。
“好吧。我也有猜錯的時候。”看著豫游的表情,高臨深聳了聳肩,說道,“豫讓本來也不姓豫,但我在文獻上看到過他的后代中已有一支改姓豫了。不過,我的確沒見過有這個姓氏的人在忍界活動過的記載。而你又是個‘飛鏢’……所以也許是我多心了吧。”
“為免我前面也猜錯了,你還是自己找那個女孩確認一下為好。她要走了,你不用追上去嗎?”高臨深往前指了指。
只見不久前還在空地上站著沒動的姜徵羽,現在已邁步離開了那里,正往五班教學樓所在的方向走去。但看樣子她的心情好像還是沒有好轉,連步態也顯得悶悶不樂。
“那我先走了,我很擔心小羽。”豫游說著,跑了幾步,追到了姜徵羽身旁。
何忍見狀,也想跟上去,高臨深卻伸手攔住了他:“有一個人安慰她就夠了,你就不要去湊熱鬧了。你記得我還欠你一百塊錢嗎,現在有空的話我請你去食堂吃點東西吧?”
原來,高臨深前面說的那些話,其目的之一就是為了支開豫游,讓何忍可以單獨和他談談。若非為此,他也不會無端地做起“解說員”來。
“好吧。”何忍心想,“我過去也幫不上什么忙,而且我的肚子也是真餓了。”剛想到這里,他的肚子就“咕嚕”一聲叫了起來。
從軍訓回來直到現在,他還沒吃過任何東西,已感覺前胸貼后背了。如果不是因為一直有事抽不開身,他應該早就在食堂里飽餐過一頓了。而且,他也確實還有些事想問問高臨深。
“那走吧。”高臨深做出了“請”的手勢。
于是二人往與豫游和姜徵羽相反方向的食堂走去。
“你剛才說我們學校里還有這種古人的后代?”何忍邊走邊問道。
“是啊,其實我也是。剛才我沒說,是因為我怕豫游又要刨根問底,說個沒完了,哈哈。”高臨深笑道,“高漸離這個人你有聽過嗎,聽我家中老人說,我們家是高漸離一脈較遠的旁支。也正是因此,我才對這類事有所關注。還有你們班的那個曹老師,我聽說他是曹沫的后代。”
“說來慚愧,我并不知道這些人是誰。”何忍覺得有些汗顏,“這些也都是古代的刺客嗎?”
“嗯,廣義上能算是刺客。”高臨深點頭道,“不過這些人不像荊軻那么‘有名’。若要仔細論起來,高漸離和荊軻還是好友,但時間太過久遠,兩家也不可能再有聯系了。今天之前,我都不知道荊軻竟還有后人留存至今。”
聽著高臨深的話,何忍感觸頗深。
“原來有這么多古人的后代都傳承到現代了。”他心里想道。
如果在別的什么地方聽到這樣的事,他一定會覺得非常神奇。可在高臨深嘴里說出來,這卻好像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一樣。或許在忍界里,誰是誰的后代,這樣的事大家都習以為常了吧。
刺客這種經常會選擇“留一手”的特殊人群本就和一般人不同,他們習慣隱秘行事,其中有一些家族如果有意保存血脈,那么他們的后代一直綿延至今,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可荊軻在忍界真的有那么臭名昭著嗎?”何忍問出了另一個問題。
“據史書看,荊軻的雇主已為他做出了一個相對完善的謀劃,他卻在離目標距離非常近,且目標身旁無人能做出有效保護的大好形勢下失手。以忍界的觀點看,這不僅說明荊軻的身手不行,更說明他的心理素質、應變能力都比較差。”
高臨深說完,又打了個比方:“比如說以你我現在這么近的距離,我對你全無防備,你暗藏武器,想對我動手,你覺得你失手的幾率有多大?這樣都能失手,實在是愧對刺客二字。當時若能換一個更有能力一些的刺客,也許結果就會完全不同了吧。”
“最重要的是,荊軻還暴露了自己雇主的身份,間接害死了雇主,也使得許多人因他而枉死。忍界對他的評判,我認為并不冤。在外界,荊軻已受到了太多名不副實的褒揚;所以忍界的這一點惡名也算是為他‘正名’,還他一個公平了。”
“說起來,荊軻只是無數個失敗者中的一員,本該湮沒在歷史的塵埃中,不再被人記起。可偏偏因為他刺殺的對象太過有名,致使他也跟著沾光傳出了名聲。”
“千百年來,外界無識之輩跟風捧殺,甚至把他推到了‘最著名刺客’之類的高度,把他當做一個千古難出的英雄楷模來傳誦和崇拜,這實在是滑稽荒誕。可以說,荊軻本人也是這輿論下的受害者。現在,更是連帶害到了姜徵羽。”
“不過一碼歸一碼。”高臨深話鋒一轉,說,“在這件事上,忍界的本意不是嘲笑失敗者,也并非不尊重古人。忍界對荊軻的評價只是出于教育需要,得要有這么一個反面教材而已。如果忍界的學校也像外界一樣對荊軻進行高度的正面評價,那就不可能教得好學生了。”
“大多數忍界中人其實并未真的把這當成什么嚴重的事,姜徵羽畢業后若在忍界求職,正規的公司也不可能因為這種原因而把她區別對待。”
“如果忍界真的對知名刺客的后人有所排斥,那么包括我家在內的一些人也就不會被吸引到忍界來謀生了。校長在大會上的講話只不過是舉了個例子,他真正想說的是要消除學生們之間的國別歧視,而不是有意想傷害某個人。”
“這我知道。”何忍同意道。
“忍界實際上根本不關心誰在幾千年前的祖先是誰。關心這種事有用嗎?忍界沒有這么幼稚。”高臨深又補充道,“姜徵羽的具體情況我不了解,不過我家是高漸離那一脈旁支的旁支,血脈隔得已經非常遠了。其他祖上是刺客、殺手的人,大體也都是如此。”
“我們只是家族記錄保存得比較好,還有一些人也許因為血脈隔得太遠,導致了記錄的缺失,沒有家譜,也沒有做到把某個故事代代口耳相傳,最后連自己的祖先是誰都不知道了。這也是正常的。”
“千年的時光足以沖淡一切。我們連祖先的墳墓埋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我們只不過是以此作為茶余飯后的談資罷了,誰也不會在意得太多。因為忍界中人真正看重的,還是在忍界生態內部的名望。”
“比如我,還有其他祖先是刺客的人,我們的父輩、祖輩中有人在忍界闖出了成績,那么忍界中人就不會記得我的祖先是高漸離還是別的什么人,而只會記得我的家族在忍界取得過什么成就。”
“因此,姜徵羽的心結也許并非‘荊軻’二字,而更可能是她家的近幾代人在忍界默默無聞,沒有太大作為。在外界她的祖先名聲過大,在忍界她又受不到與之相符的禮遇,我想,這種心理上的反差才是讓她一時難以釋懷的原因吧。”
聽高臨深解釋得如此透徹,何忍心中不禁懷疑,豫游真的能好好安慰姜徵羽嗎?沒聽完高臨深的分析,他又哪會知道,姜徵羽的心結其實和荊軻的關系并不大呢?
“所以,如果你以后再遇到誰是某位千百年前刺客的后代,也不必驚訝。”高臨深拍了拍何忍的肩膀,說,“不管祖先是誰,在忍界他們也不會高人一等或低人一籌,大家平等相待就好。”
“哈哈。”何忍笑道,“就算碰到了我估計也不知道吧,你說的那些名字,除了荊軻,我一個也不認識啊。”
“那你的知識量也該提升一下了,別浪費了你的頭腦。你總和豫游混在一起,小心變得和他一樣了哦!”高臨深說,“話說回來,那些在忍界內部真正排得上號的家族,我們學校里也不是沒有他們的成員。這些家族和我這樣的散兵游勇有本質上的不同,你倒真要注意區分一下。”
“秦校長是不是就是其中之一?”何忍問。
“哦?看來校長說的不假,有些人即使知識量不夠,智慧也不會落于人后。”高臨深說,“你猜的不錯。不過,我想說的不光是校長,你自己班上的同學里可也有一個‘大人物’啊!”
二人說著,不知不覺間已走到了食堂門口。
“我們進去說吧。”高臨深先一步邁入了門內,“你班上那個人所在的家族曾經輝煌一時,現在雖比不上從前了,但在忍界也還保有一定的地位,仍可算是名門。你們軍訓期間,我也有看過你們班的名單。和入學測試時相比,你們班多了一個人。”
“我查了查,那個人就是來自于忍學智庫——藤林家。”
……
注釋:
高漸離、豫讓、曹沫:
皆為歷史上帶有刺客性質的人物,其事跡見諸于《史記》。
但以忍界的觀點,這三人尚不屬于完全意義上的刺客。
高漸離和豫讓更像是自我求死的復仇者。
曹沫則更像是假裝行刺的謀略家。
他們與荊軻最大的不同點在于,他們的行動背后沒有雇主、沒有組織。
所以忍界只把完全符合刺客定義的荊軻作為了最典型的反面教材,而未對以上三人有所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