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匠對這位看似平實,卻蘊含著強大能量的人物,其實也挺好奇的,聽到對方留自己,便拱手說道:“在下甘墨。”</br> 他直接報上自己的真實姓名,一來是對方的行為著實讓人敬佩,二來此地離西南很遠,在當時那樣信息流通極度不發達的情況下,他的名聲,基本上是不可能傳到這兒來的,所以倒也不用太過于小心翼翼。</br> 蕭明遠笑了,露出了一口白牙來。</br> 他語氣溫和地說道:“我家就住這個鎮子,我這人呢,沒別的愛好,就喜歡交朋友,特別是像甘兄弟你這等路見不平、眼睛里容不得釘子的好漢。您若是不著急趕路的話,能不能留一會兒,我這邊弄完,咱們兩個找個地方,喝頓酒如何?”</br> 那人說得豪爽,小木匠也不是扭捏之人,當下也是爽利地點頭道:“好,瞧見蕭兄英姿,正想與你討杯水酒喝呢。”</br> 蕭明遠約了小木匠,這才回過頭來,與那嚴老倌兒說道:“日后李麻子若是再過來找你麻煩,你便差人去尋我,我幫你出頭;另外回頭我叫人給你送點錢過來,好好養病。”</br> 說完,他將手中的借據給撕碎了去,那嚴老倌兒又是磕頭,不斷地說著好話。</br> 蕭明遠揮了揮手,讓眾人退下,然后領著小木匠往鎮子里走。</br> 他對小木匠說道:“小地方,沒啥可吃的,倒是我婆娘做的地鍋雞挺不錯,她是彭城人,味道正宗得很,另外我家里還有壇女兒紅,幫別人辦事的時候送的,甘兄弟若不嫌路遠,去我家吃吧。”</br> 小木匠雖然吃過了一頓飯,并不算餓,但那人如此熱情,也不好拒絕,點頭說都行。</br> 兩人往里走,蕭明遠瞧見他背著的大箱子,伸手過來幫忙,他推辭不用。</br> 走了一會兒,來到一院子前,小木匠瞧見蕭家并非什么大戶、幾進幾出的院子那種,但也算是殷實之家,也有幫傭之類的。</br> 進了屋子,蕭明遠請小木匠在客廳稍坐,然后去叫他媳婦做飯。</br> 蕭明遠媳婦是個漂亮嫂子,不過話語不多,與小木匠見過一面之后,便去了后廚,蕭明遠又去后院與母親問了安,這才回返而來。m.</br> 期間前廳來了一個與小木匠一般年紀的妹子,長得很像蕭明遠,但要俊俏許多,她領著個七八歲的小孩,看了小木匠一眼,有點兒不高興,瞪了回來的蕭明遠一眼,似乎還嘀咕了一句話。</br> 她說話聲音不大,而且還有口音的緣故,小木匠沒聽清楚,但感覺像是抱怨的話。</br> 蕭明遠聽了,扯著嗓子喊道:“什么狐朋狗友?我告訴你蕭俊子,這位小哥,可是個古道熱腸、俠氣的好漢呢,我跟你講……”</br> 他把先前發生的事情跟那姑娘一五一十地說起,然后指著小木匠說道:“你沒看到李麻子那家伙當時囂張的氣焰,整條街,沒一個人膽敢說話的,偏偏我這甘老弟就站了出來,而且把李麻子的人打倒一地——你說說,這樣的人,我請來家里喝頓酒,有錯么?”</br> 那姑娘聽了,卻也收斂起了輕視的心態,朝著小木匠拱手道歉。</br> 小木匠連忙說不用,而蕭明遠則跟小木匠說道:“這是我小妹蕭俊子,她這人呢,性子直率了點,脾氣也臭,但為人其實挺不錯的……”</br> 蕭俊子聽了,嬌嗔道:“哥,還不是你以前總是帶些狐朋狗友回來,鬧得家里雞犬不寧的,不然我會說么?”</br> 說完,她又對小木匠說道:“不是說你啊,甘大哥,你今天做的事情,當得起英雄好漢這名頭。”</br> 蕭明遠哈哈笑,指著那小孩說道:“這是我兒子,叫蕭悟道——崽,叫人。”</br> 那小孩木木地看著,卻不說話,看著性子好像有些孤僻。</br> 蕭明遠等自家小妹帶著兒子離開之后,他與小木匠說道:“我兒子小的時候受了驚,丟了一魄,為這事兒,我父親到處奔波,搞得一家都不得安寧……唉,不說這個,老弟你今天不錯啊,不知道是什么師承來著?”</br> 他與小木匠簡單聊了一會兒,小木匠并不隱瞞,泛泛而談,沒有涉及到具體的事情。</br> 這地方離西南比較遠,資訊又不發達,蕭明遠除了知曉青城山之外,其他的其實也不太明了。</br> 兩人閑扯了一會兒,他媳婦就過來叫人,說弄好了。</br> 當然,這么快,主要也是雞其實早就燉好了的。</br> 蕭明遠媳婦在院子里支了一小爐,上面放了鐵鍋,將廚房燒好的那一鍋雞分了一半出來放里面,鐵鍋邊兒上貼著面餅,這會兒都能起鍋了,咕嘟嘟冒著熱氣,旁邊再擺個凳子,擺了蠶豆、水煮毛豆和拌黃瓜,兩個酒杯立著,旁邊是一壺泥封的酒,看著就誘人。</br> 小木匠跟著蕭明遠過來坐下,跟蕭明遠媳婦招呼了一聲,那嫂子讓蕭明遠陪客,她則去張羅家里的其他人。</br> 蕭明遠瞧見小木匠不好意思,招呼道:“她們吃飯鬧得很,扔咱們在院子里,清靜不說,喝酒也痛快——老弟,來來來,咱們一見如故,先喝杯酒……”</br> 這位老哥十分熱情,不斷勸酒,小木匠也不黏糊,兩人推杯換盞,便吃喝起來。</br> 蕭明遠沒有撒謊,他媳婦這地鍋雞味道著實不錯,別看湯汁較少,但口味鮮醇,鍋邊貼餅借菜味,菜又借了餅的香,軟滑與干香并存,美味得很。</br> 小木匠即便是吃過了飯,此刻聞著那騰騰的雞汁味兒,以及餅香,卻是食指大動,胃口大開。</br> 而那酒卻更是不錯,女兒紅是會稽名酒,相傳當地生女兒的人家,都會釀幾缸子,等十八年后,女兒出嫁,這酒便挖出來,用來招待賓朋之用。</br> 他們喝的這一壇,小木匠并不知曉到底有沒有存到十八年,但是喝起來馥郁芳香、醇厚甘鮮,滿口生津,那叫一個回味無窮。</br> 一頓酒,兩人不知不覺就喝高了。</br> 小木匠當天就在蕭家住下,次日小木匠要趕往金陵,蕭明遠挽留不住之后,又連著送了幾里路去。</br> 小木匠辭別蕭明遠,又走了半日,到了金陵城。</br> 金陵城有“六朝古都”、“十朝都會”之稱,早年間臨時政府就是在此成立,國父也于此登了大總統,雖說后面風云變幻,但此地自有一番古都氣象。</br> 不過小木匠并未入城,而是一路探聽,隨后往北邊兒走,抵達了棲霞山腳下。</br> 山下有一鎮子,小木匠短暫停留之后,然后就上山去。</br> 這棲霞寺位于棲霞山的中峰西麓,三面環山,北臨長江,是中國四大名剎之一,佛教“三論宗”的發源地,南北朝時期中國的佛教中心。</br> 它在南朝時期,曾與雞鳴寺、定山寺齊名,名聲赫赫。</br> 只可惜鬧長毛的時候,太平天國與清軍在此作戰,棲霞寺也毀于戰火,乃趨蕭條。</br> 它最近方才在詩僧宗仰上人的主持下,得以重建。</br> 小木匠在山下與人聊天的時候,打聽到了,這位宗仰上人可不簡單,他曾在1901年起就宣揚革命,與國父中山先生患難稱交,匡襄革命,乃開國元勛,光復后功成身退,潛心弘法,但影響力卻還是很寬廣的。</br> 這樣的地方,想要鬧事,可沒有那么簡單。</br> 至于那妙音法師,此人也不簡單,他據說是東海來客,響應宗仰上人之邀約而來,曾在先前的慈航法會上大放異彩。</br> 他的佛法不提,那修為和禪功卻是一等一的。</br> 此番他借過壽的名頭,重開法會,最主要的原因,卻是為了給棲霞寺的重建籌集資金。</br> 小木匠登山而上,一路來到了棲霞寺,這邊幾處殿宇已經修建完畢,山門處也有沙彌看守,小木匠前去詢問,結果那沙彌卻搖頭,說妙音法師并不在寺內,他已經去云游了,至于何時歸來,他也不知曉。</br> 小木匠聽得一愣一愣的,想著莫不是那老乞丐在騙自己?</br> 因為他當初所說的時間,可就在兩天之后呢。</br> 小木匠有些郁悶,想起在山下的時候,也聽過關于妙音法師開法會之事,于是又問起,那沙彌搖頭,說他不曾聽人說起,許是山下的人謠傳吧?</br> 小木匠試圖另外找人問這事兒,結果那沙彌將他攔住,就是不讓進。</br> 如此推搡,小木匠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選擇退讓。</br> 這個地方藏龍臥虎,真的去較勁兒,只怕會惹麻煩。</br> 小木匠打聽無果,只有往山下走,等到了山腳下的時候,正準備著往鎮子里去,結果這時卻來了兩人,將小木匠給攔住了。</br> 其中一個賊眉鼠眼的家伙壓低了嗓子,低聲說道:“這位,您是想去參加妙音法師兩天后的法會吧?”</br> 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br> 小木匠聽了,十分激動,連忙點頭,說對,是的。</br> 那人眼睛一亮,隨后低聲說道:“妙音法師不在棲霞寺辦,另有地方,不過參加法會,需要請柬,尋常人是沒辦法去的。”</br> 小木匠驚訝,說那可怎么辦?</br> 那人說道:“我有法子,只不過……”</br> 小木匠問:“不過什么?”</br> 那人露出了猥瑣的笑容,低聲說道:“這個得花錢,八百塊大洋一位。”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