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南路上的店如雨后春筍，前一家倒閉了另一家又開業(yè)，裝修風(fēng)格走的無一不是簡約小資的精致路線，從法餐到咖啡西點，這些店都在各個平臺做了大量營銷，靠一陣風(fēng)的熱度維持生存，但當(dāng)人氣消退便迎來關(guān)門之時。
    本來林懷遠(yuǎn)想帶她去的是新開的日料店，店內(nèi)裝修極具江戶風(fēng)，入口的門簾是葛飾北齋的板畫，為富岳三十六景中的江戶日本橋，就連大門后面都是一座小型復(fù)刻的木橋。
    不過林懷遠(yuǎn)聽了靳堯的話就去了隔壁的江浙菜館，那是一座獨棟小洋房，外面已經(jīng)被改造成粉墻黛瓦的中式園林建筑樣式，在一排歐式建筑的街上放眼望去很是突出。
    檐下掛著一塊金屬制的匾額，題為：心遠(yuǎn)居。
    入了月洞門，只見一個巨大的浮雕影壁，上面刻著九魚荷花，左下角還有四個大字：招財進寶。
    “俗了。”靳堯看了那四個字不由笑出聲，雖然作為商人開店就是要賺錢，刻這種字也是圖吉利，但不知怎么放在這種裝修里她只覺得違和，而且說不出的別扭。
    林懷遠(yuǎn)看著那處地方頓了一會兒，思索片刻后答：“好像是有點。”
    兩人跟隨身穿煙青色旗袍的服務(wù)員在隔間坐下，桌上已經(jīng)備好茶水，靳堯不懂茶藝，但看著那套茶具的色澤也知道光是隨隨便便一個蓋碗的價格便是上千。
    菜單是一本小折子，上面的字跡很是眼熟，靳堯驚訝地抬頭，就見林懷遠(yuǎn)正笑著看她。
    到底是人家請吃飯，她還是壓下先前的不快，打算好好把這頓飯吃完，就也不憋著心里的疑惑，“這家店不會是你開的吧？”
    “有投資，但老板不是我。”他搖了搖桌邊的吊鈴。
    “既然如此，你來點吧。”她放下菜單，轉(zhuǎn)而環(huán)視四周，并對里面的裝修做了些點評，又問，“那我剛才在門口說俗氣，你是不是覺得自己被內(nèi)涵了？”
    “又不是我設(shè)計的，是這的老板非要添上一筆，我決定回頭叫他改改。”
    “在這條路上開中餐廳，會很虧嗎？”店里除了他們竟然就沒別人了。
    “其實我們生意很好的，今天是林先生特意包場了，”又一位身著墨色旗袍的服務(wù)員端著白色瓷盤走來，上面放著櫻桃形狀的菜品，她向靳堯介紹，“這是櫻桃鵝肝，旁邊配有山楂泥。”
    靳堯權(quán)當(dāng)前面那句話沒聽到，只是把注意力都放到那道菜上，“這做的還挺像的。”
    林懷遠(yuǎn)隨意地靠在椅背上，“那你快試試，別的不說，他們廚師的手藝應(yīng)該沒得挑剔。”
    她夾了一個“櫻桃”，蘸著旁邊的山楂泥一口咬下去，山楂和櫻桃的酸甜混合著細(xì)膩的鵝肝，對上林懷遠(yuǎn)期待的眼神，她扯扯嘴角并由衷夸贊，“確實不錯。”
    “想從你口中聽到一句好話可真不容易。”然后他才動筷子。
    “這是龍井蝦仁。”這道菜她在別處常吃，而且因為喜歡吃蝦卻又懶得剝蝦，所以家里阿姨幾乎一周會做三四次這道菜。味道上沒什么特別的，不過蝦仁品質(zhì)很好。
    “這是芥末嗆花螺。”
    “這個是我們的招牌，刀魚餛飩。”靳堯本就是江浙人，每次到吃刀魚的季節(jié)家里的阿姨便會一早去菜場買最新鮮的，也做過刀魚餛飩，不過吃得最多的還是清蒸做法。但是刀魚身上刺太多，她并沒什么耐心吃。
    “這道是銀魚蛤蜊蒸蛋。”一般最常見的做法是銀魚羹，蒸蛋還是她第一次吃。
    例湯上的是兩盅花膠海參鮮雞湯，主食林懷遠(yuǎn)點的是蟹黃拌面，不過現(xiàn)在還不是吃螃蟹的季節(jié)。
    一頓飯花了不少時間，從介紹到品嘗，靳堯也不吝嗇評價。期間兩人沒說別的話題，看上去格外融洽。
    飯后他們沒急著走，林懷遠(yuǎn)帶靳堯到后院走了一圈。
    其實來的時候她就想說里面的設(shè)計確實做到了步移景異的效果，甚至還借了遠(yuǎn)處君山寺鐘樓的景。
    平心而論這頓飯，從菜品到環(huán)境來說，都是挑不出錯的。只是請吃飯的人不對，她也不能真正做到心如止水。
    “這家餐廳的老板其實是章選，他本想親自給你道歉，但我想你一定不想再見到他。”林懷遠(yuǎn)與她走過長廊，終于把今天要說的事擺上臺面，“如果我不提，你是不是就沒打算告訴我他做的事？”
    靳堯轉(zhuǎn)身，墻上的壁燈照得人影幢幢，她臉上笑意很淺，語氣聽上去卻有些得意，“可你不還是知道了嗎？”
    “萬一沒有別人告訴我，那怎么辦？”
    “你知不知道很重要嗎？”靳堯算得上破壞氣氛的高手，她要不想挑事，順著說一句就好，可又刻薄起來，偏偏還用一種最單純不過的語氣，“是怕我遷怒于你，還是覺得他這樣做是不給你面子呢？”
    林懷遠(yuǎn)一噎，他已經(jīng)見識過靳堯伶牙利嘴的樣子，結(jié)果又挨了一遍。
    好再她沒有繼續(xù)為難下去，“他的為人我也算是了解了，所以這談不上什么大事，親自道歉我也消受不起。只是叫他趕緊換了那個影壁上的字吧，一點都不配。”
    她毫不掩飾對章選的貶低和嘲諷，但好在也是遞了一個臺階，林懷遠(yuǎn)便也拾級而下，這件事就算到此為止。
    送靳堯回去的路上為了尋找話題，他還順便解釋了這家餐廳名字的由來。
    心遠(yuǎn)——結(jié)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yuǎn)地自偏。
    因為選址在思南路——市中心人群來往最頻繁的一條街上，所以取這個名字。
    “說出去不怕人笑話嗎？”那樣一個紈绔子弟，花重金在市中心開一家中式風(fēng)格的江浙菜館，寓意卻是超然入世。這話她沒說，意思卻很明了。
    “平常客人誰去管他這些，”也不知是隨口一提還是有心要告訴她，林懷遠(yuǎn)又說，“其實章選以前沒現(xiàn)在這么吊兒郎當(dāng)，過去他未婚妻還沒出國的時候也是個癡情人。”
    然而靳堯并沒有興致聽一個與她無關(guān)的人的八卦情史，隨即打住，“可以讓他從我們的對話里消失了嗎？”
    林懷遠(yuǎn)失笑，換了個內(nèi)容，問了他困惑很久的問題，“你好像自從上字跟我去了山莊之后就一直對我抱有敵意，或者說是，刻意回避我？雖然先前你已經(jīng)解釋過會因為章選而對我也不待見，但我總覺得好像還有別的原因。如果沒有章選，你大概也會慢慢疏遠(yuǎn)我。”
    他深信自己對靳堯沒有做過什么過分的事，就算章選冒犯了她，但靳堯似乎并不特別介懷。
    就結(jié)果而言，她針對的是他。
    “這問題很困擾你嗎？”靳堯瞥一眼時間，給貝貝發(fā)了個消息，問她要不要帶一杯校門口的奶茶，隨后才接著剛才的話又說下去，“我想你們這群人身邊應(yīng)該不缺女人，上次和你去莊園的時候我就感覺到了，不僅是章選，其他人看我的眼神也很奇怪。我知道他們是誤會了什么，即便你正兒八經(jīng)介紹我，他們多半也不會相信。至于現(xiàn)在，我覺得你接近我，就像是一個下定決心要玩弄女大學(xué)生的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又是那種類似播音員的腔調(diào)，連帶好幾個幾個定義一口氣說完，話畢還不忘挑眉看向林懷遠(yuǎn)，仿佛是問我說的對嗎。
    林懷遠(yuǎn)再次啞然，正想反駁，靳堯的電話就響了起來。
    其實她很不想被打斷，人只有在第一時間的反應(yīng)才是最真實的，所以她想知道林懷遠(yuǎn)當(dāng)下的回答是什么。
    但電話也不能不接，只是打完之后再聽他說已經(jīng)是經(jīng)過他思考過后的話，沒什么參考價值。
    停頓幾秒她按下接聽，電話那頭聲音很是嘈雜，一個男人的聲音傳來，帶著些許興奮，“妹妹，你猜我碰到誰了？”
    電話那頭的人并不是她哥，喻延向來都是連名帶姓喊她，會這么叫她的人只有喻延的朋友俞揚，他幾乎就是翻版的章選，不過是有禮貌且懂分寸的章選。
    “揚哥你喝大了？”靳堯調(diào)低電話音量，同時壓低聲音，“又在哪里鬼混？”
    “怎么會，我可是千杯不醉！”他不能忍受被人質(zhì)疑自己的酒量，“我跟你說剛剛我碰到了程殊俊誒！你還記得吧？”
    “他剛回國我們就見了一面，現(xiàn)在已經(jīng)回臨江了？”雖然程殊俊之前說會回臨江處理些事情，但也沒說具體哪天。
    “對啊，在我會所里。他好像是陪朋友來的，要我代你向他問個好嗎？”他半開玩笑著，“說不定他們包間有很多美女哦。”
    “我哥也在？不會看到他了吧？”靳堯并不理會他的玩笑，只是關(guān)心喻延會不會和程殊俊正面碰上，其實碰上了也沒事，但到底因為當(dāng)年的事情心有余悸，總覺得哪里見不得人。
    “沒有，你哥哥不肯來陪我玩，我只好自娛自樂。”
    靳堯笑罵一句神經(jīng)病，聽到喻延不在就松了口氣，同時又關(guān)照了他幾句，“你沒事也少喝酒，別跟我舅舅一樣上了年紀(jì)只能去療養(yǎng)院。”
    “我惜命的很，還想再縱情聲色好多年。”喻延夸張的笑笑，然后掛了電話。
    等靳堯收起手機，林懷遠(yuǎn)立刻問：“你是臨江人？”
    “怎么，你也是啊？”大概是剛接過俞揚的電話，她語調(diào)中仍含著輕快。
    “好巧不巧，正是。”
    靳堯其實對此有些訝異，不過她沒表現(xiàn)出來，面上依舊平靜如初，只是說了句是挺巧的便沒了下文。
    “所以，你不覺得我們之間真的不只有巧合而已嗎？”車子停在校門口，他轉(zhuǎn)頭看向靳堯，直視著她的眼睛，眼神有些復(fù)雜，“你相信緣分嗎？”
    明明是挺曖昧的氣氛，靳堯卻很夸張的用不可思議的語氣問：“不是吧林懷遠(yuǎn)，你今年多大呀？騙小姑娘也不是這樣的吧？還有，你很喜歡以一些聽上去不太靠譜的話作為結(jié)尾嗎？”
    林懷遠(yuǎn)覺得她總是給自己意料之外的回答，一連三個問句讓他有點反應(yīng)不來。
    “靳堯，”他突然喊了一聲名字，語氣很是嚴(yán)肅，“我覺得你不應(yīng)該學(xué)檔案。”
    “嗯？”她以為林懷遠(yuǎn)是被自己氣到語無倫次了。
    “憑你的口才，新聞工作可能更適合，比如記者。”
    她這才反應(yīng)過來是被嘲笑了，“日后我若轉(zhuǎn)行，怕是要多謝林先生今日指點迷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