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程殊俊的時候靳堯已經在餐廳坐了好一會兒，他風塵仆仆的走來，嘴上說著久等了。
    “你總不會特意為了見我才飛到月城的吧？”靳堯心里一直有個疑惑，他大可以直飛臨江，何必到了月城再開車回去。
    待他坐定，喝了口水，手里面翻著菜單，“如果我說是的呢？”
    靳堯搖搖頭，“是就是了唄，難道我還要感激涕零？多年不見突然詐尸，你覺得我是驚喜？”
    程殊俊早知她會是這番回應并不接話，喚來服務員自顧自點餐，點的倒都是她喜歡的菜，從忌口到喜好，記得清清楚楚。
    “難為你還記得我愛吃什么，但你就沒想過這些年我或許換了口味？”
    “我吃。”他簡單兩個字，眼神仿佛在說你自作多情了。
    等菜期間兩人都沒說話，程殊俊拿著手機給家人一一報平安，順便處理了一些在國外的遺留事務，靳堯則雙手抱胸盯著面前的水杯發呆，她忽然想起來剛才林懷遠并沒有問她要聯系方式。
    二十分鐘前在車上的對話明明不長卻像是過了很久，她的回答模棱兩可，林懷遠只是笑笑不再多言，于是兩人陷入沉默。
    其實在崇鳴見到林懷遠的那一刻她就想起了先前所謂的那個游戲，結果林懷遠像是忘了，光顧著說些令人誤解的話。
    直到車停在商場前的下客處她都沒有出聲，林懷遠也沒講別的，只是在她開門下車的時候不忘叮囑了一句注意安全。
    “想什么呢？”程殊俊放下手機在她眼前打了個響指，將她從亂飛的思緒中抽離，“我可沒和別人講是來見你的，你說我們像不像偷情？”
    “偷你個頭。”靳堯回神，見菜上來了就直接動筷，和程殊俊沒什么好客氣的，“我還說你打擾到我了呢，不然這會兒我可能隨便吃些什么就在宿舍癱著了。弄了一天檔案，頭昏眼花的。”
    “說到這個我就要問問了，你怎么偏偏學了個這么冷門的專業呢？難道就為了故意和你哥置氣？”程殊俊是高三決定出國的，雖然之前已有這種念頭，但最終讓他做出決定的原因是兩人早戀的事情被發現了。
    其實他父母都很開明，但靳堯的哥哥知道后怒火中燒，態度極其強硬，說什么都不讓兩人再見面，為此甚至打算讓靳堯換所學校，怎么看都是妥妥一封建大家長的行為。最后為了不讓靳堯轉學，于是就選擇了出國。
    靳堯舀了一勺清炒蝦仁毫無形象的送進嘴里，等慢慢咀嚼完也想好了托辭，“問我這個問題的人太多了，我的分剛好夠那就隨緣了。既來之則安之，我們中國人不是喜歡說來都來了？”
    “雖然我是你學長，但對你的成績也算了解，以你的水平完全可以上臨江的那所學校并且選一個心儀的專業，不比月城更好？為了應付人連調劑這種鬼話都被你說出來了？”
    “本就是你問我答，結果說了你又不信，”她話鋒一轉，聲音低了下去，幽幽嘆氣道，“其實是因為你出國以后我天天以淚洗面，無心學習，成績一落千丈，一直這樣循環往復到高三，自然就考不好了。”
    她越說越離譜，更是佯裝抹淚，程殊俊還配合的遞了張紙過來。
    他沒忍住笑出聲，頗為認真的點頭，“搞檔案屬實是屈才了，表演學院更適合你。”
    靳堯用那張紙擦了擦嘴，斂去嬉笑的神色，調整了坐姿，用一種算不上嚴肅但也不玩笑的語氣緩緩道來，“其實確實是有你的原因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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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時靳堯高一入學沒多久，程殊俊剛步入高三，兩人談了大半年，直到被靳堯哥哥喻延發現。剛開始靳堯十分不解喻延的態度為何如此堅決，但他并沒有立刻解釋，直到后來程殊俊高三畢業后到了英國，他才說出那件事。
    其實靳堯是喻延的表妹，但她幼年喪母，舅舅不由分說將她帶走，成了她的監護人也將她視如己出。不過她對自己的母親是有印象的，但這種印象并非親眼所見，而是全部來自照片與dv中的影像。
    那是個明艷動人的女子，喜歡穿碎花連衣裙，留一頭微卷的長發，愛換不同的發飾梳各種發型。影像里的她總是妝容精致，面對鏡頭也始終帶著淺笑，那是多么溫柔的一個人。
    關于父親，以前她還會問起，但每次提到時家里人都一臉諱莫如深的樣子，漸漸她就淡忘了，以至于從未見過他的長相。
    直到喻延說出所有的事情，她因過于震驚而不敢相信。
    靳堯的母親喻淑儀家境優渥，卻偏偏喜歡上了一個窮書生，對方長得玉樹臨風瀟灑帥氣，又頗具文采，情竇初開的少女一下亂了心神陷入愛河。
    處于熱戀時的女人根本聽不進家人的勸誡，說什么都要和對方在一起，更是未婚先孕和家里決裂，一意孤行嫁給了他。
    逆水行舟得來的婚姻生活并不如意，丈夫的懦弱和婆婆的百般刁難都讓她苦不堪言。生下女兒后更是遭到冷眼，月子期間無人照料落了病根，心里愈發苦悶，放現在來說其實就是產后抑郁。
    喻淑儀一直不敢回家，這是自己選擇的后果必須自己承擔，她實在沒有臉面向家里哭訴。
    提到離婚丈夫便一改和善的面容對她破口大罵，有時更是拳腳相加，一再忍耐后負面情緒積壓到了極點，最終年輕的女人在浴室里結束了生命。
    喻長鴻，也就是喻淑儀的哥哥、靳堯的舅舅，知道一切之后把妹妹唯一的女兒帶走，將她養大成人，未曾虧待過分毫。而這件事發生的時候喻延已經十歲了，他同樣幼年喪母，在他生活里姑姑已經代替了母親的形象，而這一變動讓他十分憎恨靳家，從某個方面來說，是他們害死了喻淑儀。
    所有事情的經過喻延只是簡短的概括，明明沒有細節的描述靳堯卻感到一陣眩暈，她花了很長時間才接受——她的母親不是死于意外，而是自殺，偏偏造成這種悲劇的又是她的父親。
    “可這和你我早戀有什么關系？”程殊俊聽完唏噓感慨，卻還是不能理解。
    “他怕我重蹈覆轍，怕我年紀太小拎不清，怕我……哎，總之就是各種擔心。”知道這件事情之后靳堯突然明白了，他們所有人都盡可能給她一個普通的人生。
    至于考到月城，那是怕喻延一直管著她，雖然知道了個中緣由也明白他們的良苦用心，但總是被約束也會有逆反心理的。
    故事說完，他們晚飯也吃得差不多，程殊俊先去結賬，靳堯拿著外套走到外面。而后兩人沒急著離開，一同到商場外面的人造湖邊散步。
    一彎下弦月懸掛在夜幕之上，暗淡星光掩于云后，借著路燈他們延跑道漫步。湖邊行人三三兩兩，但還有拿著吉他隨意彈唱的歌手，不為別人，只是唱給自己聽。
    程殊俊右手插在口袋里摸索著方形火機的邊緣，他試探地問了句，“現在年紀不小了，要再試試嗎？”
    靳堯繼續低頭往前走，她知道程殊俊今天不會單單只為見她一面而來，總是要有與行動相稱的目的。
    她聲音很輕，像是被風吹散的嘆息，喃喃著如同自嘲，“還有可能嗎？”
    “只要你愿意就沒有不可能。”他看向湖對岸閃爍的霓虹燈，不由減緩了步伐，“我盡可能提前畢業，就是希望一切都還來得及。”他也如此坦蕩，沒有半分掩飾。
    靳堯苦笑，怎么最近桃花接二連三？
    見她不出聲，程殊俊又說，“不急著回答，我已經等了四年，再來四年一樣等得起。”
    瞧瞧這話說的，多么好聽啊。
    這個問題是她一直想知道的，但從沒通過任何人去打聽，既然他都這樣說了，不順水推舟問一句怎么行？
    “所以你在國外沒談過？”
    “嗯……談過。”盡管他認為此刻坦白沒有好處，但這就是事實。
    靳堯莞爾，撩了撩被風吹亂的頭發，“那你怎么知道我沒有男朋友？”
    “我問過顧輕舟，她說你分手了。”程殊俊突然覺得十分被動，她雖然在笑，氛圍卻好像變了。
    “因為我分手了，你就覺得可以一切重來了嗎？而且你又怎么能說出等我四年的話，乍一聽來像是我負了你。”滿是嘲諷的語氣，和剛才吃飯時的調侃截然不同。
    “堯堯，”他輕輕喚了聲，深感無力，“你不必這樣猜疑我，我不是別有用心，只是單純想告訴你我的心意。”
    “那你再等個四年，中間順便談一段吧。”她不是覺得破鏡重圓沒可能，只是聽著程殊俊說出來的那些話，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沉默橫亙在兩人之間，程殊俊轉身走向停車場，“是我太著急了，時間不早我送你回學校吧。”
    靳堯不再嗆他，安安靜靜的上了車，聽到他放著槍花樂隊的歌，靳堯突然間有千言萬語，但終究壓在心頭，一言不發的回了學校。
    “晚安。”程殊俊下了車走到副駕駛，他背著光叫人看不清面容，拉住她的衣袖幾乎是一種祈求的態度，“可以抱一下嗎？”
    沒等同意，他已經將人擁入懷中，他在靳堯耳邊輕嘆一聲，“不要懷疑我對你的喜歡好嗎？”
    這是一次時隔四年的肢體接觸，曾經再熟悉的人也變得陌生。
    但他們彼此知道自己在對方心中的分量，因而更明白如何才能打動一個人。
    比如現在，一個擁抱，一聲嘆息。
    只是靳堯最終還是推開了他，眼睛里沒有一絲波瀾，她或許可以跟他重新開始，只是為了什么呢？
    一切都成過往，彼此早已放下，何況還是一段不夠成熟的青春期的愛戀，如今她早已沒有當初那份喜歡，頂多有些被迫分開的遺憾，只是這種不甘轉瞬即逝。
    “算了吧，”有些話還是早說比較好，她不想用模棱兩可的態度對待眼前這個曾經喜歡過的人，更是一點打算考慮的意思都沒有，“已經相隔太久，今天一頓飯吃下來我覺得朋友的身份可能更適合我，你說呢？”
    程殊俊眼中的光明明滅滅，他摸出口袋里那個打火機，背風點燃一根煙，“到了晚上人的情緒容易激動，你我都冷靜冷靜好了。”
    靳堯立在原地看了會兒他，她本想說自己很冷靜，可看著他有些落寞的身影，最終忍著沒開口。她想，之后找個合適的機會再與他說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