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七年陰歷正月初一。這一年是明朝建朝的第二百七十七年,史稱甲申年。
這一天從早上起,大風就刮得天昏地暗,街上的行人被風刮得抬不起頭來,走在對面都看不見人的臉,風很冷,打在身上像是刀子割一般。其實年前臘月二十六就已經立春,以前這時候天氣是不會這樣差的。但不知為什么,這一年似乎流年不利,初一早上,天就變了。
大風從早上開始刮,一直持續到晚間。京城里所有的店鋪、飯館、行舍全部打烊,概不接客,其實本來也接不著什么客,如此惡劣的天氣,再加上京城之外,陜西流民攻勢猛烈,哪里還有客人過來?
天剛傍晚,就已經黑得如同夜深時分。在東直門外的羊角井胡同里,一騎馬正在飛馳而至。街上行人稀少,平時熱鬧的大街極為冷清,這騎馬不受阻礙,只片刻間,就已經進入了胡同里面的一處民宅前。
這是一座大宅子,從外面看壁壘森嚴,古樸風貌,像是一個大戶人家。那人從馬上下來,披著一件黑斗篷,戴著個蓑笠帽,根本看不清臉孔。他警醒地看了看四周,大風怒號,不見人煙,于是走上前來,用力叩門。
叩了幾下,只聽里面有人應了一聲,腳步聲近,一個聲音自大院里傳出:“誰啊?”
來人沉穩地說道:“商洛山下,車廂峽中,魚腹網破,再起風云。”
里面但聽得“哎呀”一聲,“吱吱”聲中,門戶洞開,一老者自門里走出來,激動地握住來人的手,道:“聽聲音莫非是李公子!”
來人笑道:“韋老你好,在下正是李巖。”
被稱為韋老的老者難耐激動的心情,道:“京城里危機四伏,李公子甘冒奇險前來,這叫小的怎么能承受得起?”
“韋老說哪里話,今天一早那十幾尊大佛順利運進京師之后,我越想越覺得茲事體大,如無一首腦人物坐鎮,恐怕生出事端無法應付,雖然京師危險,但李巖自追隨闖王,早將生死置之度外,小小風雨,又何足懼哉!”
韋老知道李巖所言不虛。這位李巖原名李信,乃河南一帶著名的好漢,出生官宦家庭,但為人俠肝義膽,濟世扶貧,多與江湖人士交往,有“小宋江”之稱,后來因與女盜首紅娘子相好,被官府陷害捉拿,幸得紅娘子相救,遂反出朝廷,棄富貴家業,追隨到河南避難的農民軍領袖闖王李自成,成為李自成手下第一謀臣,今天他來到北京,這說明此行事關重大。
李巖道:“閑話少敘,咱們這就去你院中,看看那十幾尊大佛去。”
韋老引著李巖走進院內,這是一個里外套了幾層的大四合院,走進一重院落,里面是一個寬敞的大院。在大院里面,赫然停著十幾尊泥塑的釋迦牟尼佛祖像。這些佛像個個都有兩三人高,形態各異,栩栩如生。
韋老道:“從五臺山運過來到京城,這些佛祖像頗費了一番周折,更難的是在入關之時還要擋得過鷹爪子們的盤查。這一切,多虧了那位了空大師,如果不是他以佛門子弟的名義將這些家什運來,憑咱們幾個人,還真難讓東廠的番子們漏過去。明天廟會之上,它們就擺在紫禁城外供人參觀,到時只要子時一過,大事可成。”
李巖道:“我在闖王身邊多年,聽得了空大師英雄事跡,闖王與我,都非常想見之一面,只不知他今日又在何處?”
韋老說道:“大師行蹤不定,助我等將此佛像運進來之后,就不知所終了。但是我相信明天他一定會出現,世外高人,我們不敢問他的去處。”
李巖點點頭,走到佛像跟前,發現這些佛像全部雕得法相莊嚴,身形壯大,特別是肚腹之處,全部高高凸起,于是笑著拍了拍其中一尊佛像的腹部,道:“個中機關,相信就在此處吧?”
韋老道:“李公子果然聰明,這十幾個佛像的肚腹中,裝有十幾門大炮,明天廟會之上,大明皇帝和群臣將會檢閱百姓,到時只要他們一露頭,我們的人立刻就會將這些佛像的肚腹敲碎,炮轟紫禁城,到時就算炸不死狗皇帝,也一定會把他的老窩炸個稀八爛!”
“好!”李巖拍手道,“那些炮的引線、炮彈你們都檢查過了嗎?可不要到了明天,全是啞的。”
“公子放心,試驗過數次,全無問題。”
“嗯。”李巖應了一聲,從身后的背包里拿出一個布包裹,遞給韋老,道,“這里面有我最近新編的一些歌謠,我抄錄了下來,你明日一早安排下去,廟會大慶之時,我要北京城內遍布我義軍的傳單,要這些歌謠傳遍京師。”
“公子高才,上次您編的那些歌謠我們一夜之間貼遍了北京城的大街小巷,老百姓們都已經耳熟得能背誦了。這次您又帶來了什么,讓小的先睹為快。”
韋老打開包裹,從里面拿出一沓宣紙,念道:
“吃他娘,穿他娘,打開大門迎闖王,闖王來了不納糧。”
掀過一篇,又念道:
“朝求升,暮求合,近來貧漢難求活。早早開門迎闖王,管教大小都歡悅。”
韋老不禁感嘆一聲:“好一個闖王來了不納糧,好一個管教大小都歡悅!這些年來,狗皇帝搞什么三餉加派,把老百姓害苦了,闖王來了不納糧,這是活我百姓之正路。此歌一出,百姓必然歡悅。”
“仔細收好了。明天一早,我要全北京都知道這些話。”
兩人正說著,突然間聽得門外咚咚聲響,有人在大聲敲門。
韋老一驚:“這么晚了怎么還會有人來?”
李巖伸手將腰刀抽出來,握在手中道:“我來的時候已經觀察清楚了,身后并沒有一個人跟著。你這里是否安全?”
韋老道:“這個屋子是咱們最可靠的一個內應提供的,關于這些大佛藏在這里的事,只有我、了空大師和徐老七知道,京師之中再也不會有人得知了。”
兩人正說著這話,只聽得門外敲門聲越來越重。
李巖道:“拿起兵器,看看再說。”
兩人走到門口,只聽得敲門聲愈加急促起來,韋老手持尖刀,貼近門口,小心地問道:“是誰?”
門外有人粗重地喘息著說道:“天大地大,大總掌盤子最大,百家千家,只有姓李的一家。”
韋老驚道:“咱們的切口啊!自己人?”
李巖沉著臉道:“開門看看再說。”
韋老將門打開,一股冷風順著敞開的門縫鉆了進來,冷風中,一人正在門外佇立,冷不丁望去,把李巖二人嚇了一跳。卻見這人佇立在月光之下,全身是血,一滴滴從身上滴落到腳下的地面里,這人頭上油光閃亮,一根毛發也沒有,左手拿著一把戒刀,右手提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人頭上的血也在不停地滴落下來,在夜色之中,極為詭異。
韋老驚道:“了空大師!怎么是你?”
李巖聽得這個人就是農民軍中名聲鼎盛的大俠了空,十分驚奇,正要說什么,了空卻道:“先進去再說!”
說完閃身進來,身子一晃,險些倒在地上,看來他剛剛經過一場生死搏殺,已經精疲力竭,李巖一把將他扶住,韋老急忙將門關上。
李巖扶著了空向院里走,了空卻抓住了他的手道:“我不妨事,李公子高義早就聞知,今日一見,三生有幸,事關緊急,不能多敘。韋老,你告訴我,這院子里可有地下通道?”
韋老道:“有,就在客廳之下。”
了空道:“事不宜遲,通知弟兄們,趕快從地下通道里撤退。”
韋老一驚:“為何?”
了空將手里的人頭往地下一擲,道:“為他!”
韋老近前一看,大驚道:“這不是徐老七嗎?他今早出去一直未回,怎么頭在你的手里?”
了空恨恨地說道:“今早他出去后被曹化淳的人盯上,抓進了東廠,受不了刑拷,已經將咱們的計劃全盤供出了。”
“什么?”李巖和韋老聞言極為震驚。
了空道:“他被抓之事讓我得知,我潛入東廠后,得知了他變節之事。我本想殺他,奈何被番子們發現,一番廝殺,雖能手刃此人,但也身受重傷。東廠的人已經追來了,咱們現在不走,一會兒就遲了!”
“這”韋老與李巖對視一眼,遲疑地道,“那十幾尊大佛”
“等一等!”了空將手一揮打斷他的話,接著將頭貼在地上,道,“你們聽?”韋老和李巖也把頭貼了上去,卻聽得地面上隱隱有雷鳴般的聲音由遠及近,越來越響。
“糟糕!聽起來似乎是錦衣衛的箭隊,他們已經殺過來了!”了空驚懼地說道。
“咱們走!”李巖當機立斷,道,“大師說得沒錯,再遲得一時片刻,你我就會被這些鷹爪子圍上了。”
“那,我們那十幾尊大炮豈不都要落入他們之手?”韋老心有不甘地說道,“可惜明天的廟會,我們就不能放手一搏了!”
“經過今天的事后,明天的廟會一定會被取消的,這些炮已經沒有了用處,”李巖冷靜地說,“你放心,即使沒有炮,只要我的那些歌謠傳遍京城,相信一樣會起到地震般的作用。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們先行轉移,只要大家平安無事,這幾日內,我們一定會讓北京城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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