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點一滴過去,雪芽跪在柔軟地毯上,什么多余動作都不敢有。</br> 前日抵達上京后,他還未從車簾縫隙里瞥見一絲上京風光,又被關了起來,今日被幾個人摁在浴桶里狠狠刷洗一番,就被提到此處跪著。</br> 桂殿蘭宮,雕梁繡柱,垂著的青紗帳隱著金線,漂浮間暗香流動,地毯毛色極純,辨不出是什么動物毛發,但一根雜毛都沒有,不用想也是極貴。</br> 隨侍的宮人動作輕巧,行走如貓,殿里安安靜靜,只有坐在椅子上的人翻書聲。</br> 正在雪芽跪得頭發暈之際,終于聽到上位人之聲。</br> “你叫什么名字?”</br> 雪芽聽到這句話,暗暗掐了自己一把,讓自己神志更明。他這半個多月,每天兩碗輕粥,今日更是滴水未進,就被抓來此處。</br> “小奴賤名雪芽。”他戰戰巍巍回道。</br> “雪芽?茶的名字,倒也雅致。”青年的聲音略頓,“抬起頭來。”</br> 雪芽緊張地吞了口口水,方抬起頭。他瞥一眼對方的容顏,又飛快地垂下眼。</br> 那日夜里見賀續蘭,已覺對方美貌,如今白日見,更是被對方容貌震懾。穿著方便的淡青色舊裳的賀續蘭手持書卷,神情淡淡,相比疲倦不堪的雪芽,他精神奕奕,如珠玉明。</br> “我有幾句話問你,你不可含糊。”賀續蘭道。</br> 雪芽猛地點點頭。</br> 賀續蘭問的都是跟大善人有關的事情,問到大善人起夜情況時,雪芽訕訕地搖搖頭,“小奴不知。”</br> 賀續蘭眼似有深意,“你不知?”</br> “小奴……小奴不曾貼身伺候,爺失眠的時候倒是叫小奴去唱過曲。”雪芽不敢撒謊,一五一十答。</br> “都唱些什么曲?”賀續蘭又道。</br> 雪芽想了想,挑了些還算上得了臺面的小曲。他起初也在大善人面前唱過些下流曲子,但大善人一聽,先是笑,隨后臉色漸漸板了起來,讓他以后不要再唱這種曲子。</br> 雪芽反應快,知道大善人想聽稍微正經一點的曲子,又趕忙唱起其他曲。其中,大善人最喜歡聽的是《思怨》。</br> 這首曲子是講一個女子思慕一位郎君,靠著顯赫的家世跟那位郎君在一起,但這一切換來的不是佳偶的日子,而是兩人變成怨偶。最后女子成日獨守空閨,夜夜唱著這曲《思怨》。m.</br> 這話答完,殿內靜默。</br> 不知多久,外間有聲音傳入。</br> “太子殿下到。”</br> 太子?</br> 雪芽忙把頭壓低。</br> “傳。”不知是雪芽錯覺還是什么,他感覺賀續蘭的聲音比之前要更加冷淡。</br> 珠簾晃啷聲動,有人大步踏進來,還未變聲的少年嗓音格外清潤,“兒臣給亞父請安。”</br> 太子今年十六,名崔令璟,肖母,生得一張陰柔小臉,他幾步走到賀續蘭身邊,自然瞥見跪在地上的人。目光在地上人身上轉了一圈,行禮問安,眼圈紅色未褪,聲音啞上幾分,“兒臣昨夜一宿未睡,想著亞父必定同兒臣一般,故下了太學就過來了。”</br> 賀續蘭頷首,“你是個有孝心的,但還需保住身體,幾日后便是你父皇的大葬,以及你的登基典禮。”</br> 太子道是,目光再度放在地上人身上,片刻方道:“亞父,此人可是之前伺候父皇的人?”</br> “嗯。”賀續蘭說。</br> 太子目光微動,旋即抬頭,“兒臣斗膽,想請亞父將此人賜給兒臣。”他不待賀續蘭言語,便又道,“父皇一年前離京,除卻王公公等自幼在身邊伺候的奴才,就剩他,如今已查明父皇乃壽終正寢,自與此人無關,兒臣懷念父皇,想讓他在身邊伺候,好說說父皇的舊事。”</br> 雪芽聽到突然出現的太子說的這番話,眼睛不由一亮,他原以為自己是死定了,原來還有回轉。</br> 聽太子的言語,似乎是個和善人,圣上是個大善人,他的兒子也是個好人。</br> 而且太子是什么樣的人,皇帝賓天,太子就是下一任皇帝,萬人之上。若是他能在太子身邊伺候,并且將人伺候好,豈不是會有潑天富貴?</br> 不過短短幾瞬,雪芽腦子里已經轉到要如何好好伺候太子。</br> 不過賀續蘭的聲音讓他清醒些許。</br> “總得問問他自己的意見。”賀續蘭的聲音不冷不熱,“你想去太子那邊伺候嗎?”</br> 雪芽頓了頓,慢慢抬起頭,他望著眼前的美貌青年,擠出一抹笑,“小奴愿為太子牛馬,為太子分憂。”</br> 他剛說完,看著他的青年眼神變了變。眼里似有嘲諷,也似有憐憫,可那眼神消失得太快,雪芽還沒分辨清楚,就聽到賀續蘭說。</br> “那你將人帶走吧。”</br> 雪芽聽到這句話,心里只有歡喜,也顧不上賀續蘭最后看他的眼神。他勾著頭亦步亦趨地跟著太子隨侍離開寧伏宮。</br> 他思考了,去太子那邊自然比待在賀續蘭身邊好,他跟賀續蘭生得五分像,又是伺候皇上最后一程的人,保不齊對方十分怨恨他,太子將他要過去,則是救他出苦海。</br> 他能博得皇上的喜歡,想辦法博幾分太子的喜歡,應也是容易的吧。</br> 想到此處,雪芽偷偷抬眼,看了下前面的身著明黃色蟒袍的少年。少年腰細腿長,像一根正在蓬勃生長的竹子,透著朝露般的生機。</br> *</br> 太子宮殿為東宮。</br> 些許幾日后就是登基大典的緣故,東宮內現在嘈雜不安,身著云裙水袖的宮女如游魚穿來穿去,待看到太子時,又紛紛停下來,乖巧行禮。</br> 太子不看地上跪著的人,穿廊過橋,直往偏殿去。</br> 雪芽跟著太子隨侍后面,眼神忍不住看向周圍。</br> 這里可真美,流觴曲水,草木蓁蓁,華美秀麗,無一處不精致,無一處不奢華。雪芽看迷了眼,一邊跟著眾人腳步,一邊偷瞄旁邊風景。</br> 待快進入殿內,他忙斂眉垂目,跟隨入殿,察覺前面人停下來,他也跟著停下腳步,剛猶豫要不要跪的時候,就聽得一句摻雜濃濃厭惡的話。</br> “拿孤的鞭子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