茭白叫陳一銘錄音,陳一銘自作主張地帶了小攝像頭,拍下了視頻。</br> 那視頻差點沒把茭白送走。</br> 夸張了夸張了,視頻內容有部分在他意料之中,有部分在意料之外,綜合來說就是四個字:自食其果。</br> 《斷翅》里,沈而銨上位的時候,他老子已經到了中年,戲份殺青時是四十五歲,在小破屋里一病不起,無人伺候,之后怎樣沒交代,只有新聞里的“令人唏噓”來形容他的一生,那是對商界大佬衰敗的統一官方評價,億萬富商敗了也一樣凄慘潦倒。</br> 茭白是看世界屋才知道沈寄竟然還有晚年,喪家犬活得夠久,有了官配也沒轉性,就跟渣賤漫HE結局后的新番里攻偷腥洗澡回家一樣。死前還怪從未承認過關愛過的兒子,怪他媽給他選的妻子齊霜,怪老友,怪這怪那。</br> 漫畫沒仔細透露沈寄下位后如何如何慘,陳一銘拍的視頻彌補了茭白的遺憾。</br> 對付一個絕對的古早獨|裁者,就該讓他親眼看著自己的江山易主,好友們倒戈,引以為傲的輝煌與權勢通通被剝走,那才誅心。</br> 讓敬業專業,擅于揣摩,還需要保命的狗腿子陳一銘去捅他主子沈寄,這一招走對了。</br> 茭白躺在病床上,塞著耳機重看視頻。沈寄被陳一銘的情感解析戳中痛腳,不愿意面對從頭到尾都是自我高|潮,自取其辱的現實,無能反駁的那句“你懂什么,我愛他”,還有后面對愛和性分開的一番自言自語,都是渣攻的模范版本。</br> 我只是身體上放松一下,心里只有你,這還不夠嗎,你為什么不知足?我不想打你,是你不肯跟我好好過。</br> 嘖嘖嘖。</br> 這部狗血漫跟普遍的渣賤背景一樣,三分之二都在虐受,花樣百出詳細至極,身心齊虐,攻這塊因為視角沒受多,也虐得含蓄省略,兩方的虐情節不對等,就會讓人覺得不夠。不過它沒有強行HE,可以說是沒毛病。</br> 像茭白上輩子倒霉誤入過的幾本狗血HE漫,那真的是,攻后期為了受出車禍或者替受擋刀還算受點傷,有的就離譜,什么攻診斷出絕癥快死了,外界震驚,已經逃去外地生活,瘸腿少腎還單身帶娃的受看到新聞報道跑去醫院,趴在床前哭著說你別死,我原諒你了,你不要死。結果查出攻誤診,兩人緊緊擁抱,感恩,感謝。</br> 就???</br> 還有的,受被攻虐打出一身病痛,對攻無愛了離開,攻從此遣散所有小情,連跟了他最久的都沒留,他不去花天酒地不應酬,一心投入工作,回家沒有那盞為他亮起的燈,沒有一桌一直為他恒溫的飯菜,生病了喊受的名字,沒人給他倒水。</br> 狐朋狗友跟下屬:何必那么虐待自己。</br> 渣攻那邊的粉絲們:好可憐,受不了,別虐了,太慘了。</br> 就???</br> 茭白看視頻,沈寄這就對了。臭水溝配曾經的一代商界叼王,高人一等自以為是的腦癱,霸總拳十級暴力狂,今日的階下囚失敗者,這才是正確的后續。</br> 陳一銘發視頻過來的時候轉告茭白,沈寄摔溝里,哭著說要見他,問他什么時候來。</br> 見他媽個批。</br> 哭了就了不起嗎,誰沒哭過?他剛進這個世界的那晚,還沒開始做任務,就又是被迫下跪穿鞋,被摁尾椎舊傷,人都痛傻了也哭了,冷汗跟眼淚糊了一臉。</br> 憎惡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遠在任務開始前。</br> 好不容易擺脫了狗圈,他最初的計劃是進三中讀高三參加高考,在那一年先搞定沈而銨,上大學以后再想辦法搞定列表里剩下的另一個學生禮玨。</br> 結果呢,誰他媽半夜跟厲鬼一樣現身出租屋,把肋骨斷裂的他拎起來,丟床上,讓他痛得要死,眼淚流了一臉,之后還被強行拖走囚在尚茗苑。</br> 好好的學習計劃跟任務計劃被打亂了不說,養肋骨期間還被各種折磨,憎惡爆表。</br> 他媽的上趕著往上湊!他經歷海上行后好好讀書過了半年,高考完不久就莫名其妙又被惡心,從西城到北城,又到鄉下禮玨奶奶那,一次次地湊上來,屎一樣甩不掉,整得跟此生摯愛,離了就活不成似的,鐵籠一關,鐵鏈一栓,賤|貨|婊|子的叫,一系列人格跟|肉|體的折辱。</br> 老子又不是圣母光環照大地無差別替人心疼,賤受他媽給賤受開門,賤到家了。老子會因為你掉兩滴淚就去見你?怎么想的,怕不是失智老人。</br> 茭白這么一個恩怨分明,有恩必還,有仇必報的人,都不想親自報復沈寄了,浪費時間。他記在小本本上的,這一年多沈寄讓他受的罪,算是得到了一個勉強還行的結局。</br> 就這樣吧。</br> 已經進組的五個人,只有沈寄晚年之夢里“假如人生可以重來”那一項的自述依舊殺虐濫情,重來還是叼樣,改不了的,他就是這種蛆。</br> 要他自責懺悔痛不欲生是不可能,陳一銘帶去的那些刀子差不多是極限了。</br> 茭白把小本子上的關于沈寄的那部分清除。</br> 連老鼠都嫌臭的老東西,就讓他做著拿回權力翻盤,以王八之氣華麗歸來的夢自生自滅。</br> 至于官配小河的那條線,出不出來都隨便了,和他的任務扯不上關系。</br> 茭白拿掉耳機,沈寄那樣的人渣都能活到晚年,不以紅牛和小臂聞名,沒和主角攻交鋒,也不跟主角受有瓜葛,及時撤退的戚以潦卻沒有。</br> 家族遺傳病真的無解嗎……</br> 茭白想到他傷情好轉以后,貓毛的血色依然很重,并沒有回到之前的雪白。說明戚以潦對生命的渴望還是沒有升起來。</br> 戚以潦提前醒來,是不是造成了不可逆轉的傷害?</br> 茭白喊戚二進來,打聽戚以潦每兩年都在科研院做一次體檢相關。</br> 戚二撓頭:“白少,我只是個下人,哪知道戚爺的情況。”</br> “也是。”茭白記得沈寄說戚以潦要一周才醒,他在鐵籠里感應不準時間的流逝,不知道沈寄后來說戚以潦提前醒了的時候,是過了幾天。</br> “那他在科研院待了幾天?”茭白問。</br> 戚二照實說:“你出事的第二天下午,戚爺就從科研院出來,召集我們所有人開了個會,之后他一直忙著處理戚家的新聞,查找你的消息,還要跟沈氏打仗,暈倒過兩次。”</br> “戚爺那是太累了,白少也別擔心,你好了,他肯定也就好了。”戚二忙說了一句。說完他老臉一紅,我這算不算助攻?他再一看白少,人在發愣,也不知道有沒有聽見。</br> 茭白半天才回神,他擺手讓戚二出去。</br> 怎么提前那么多天……茭白想著,手往脖子上摸,摸了個空。</br> .</br> 自從沈氏的掌權者換人后,商界局勢就一直在變。戚以潦不是閑人,不能每天都來醫院,他的頻率是隔兩天來一次。每次都是下班后,推了應酬來的。</br> 茭白見到他的時候,滿腦子都裝著“戚以潦暈倒兩次”這七個大字,不斷刷屏。</br> “三哥,你嘴里怎么有薄荷味?”茭白在戚以潦靠近他時,抽了抽鼻子。</br> “糖。”戚以潦說。</br> 茭白的眼睛一瞇,老變態怎么突然吃起糖來了,不會是要掩藏什么味道吧。</br> 這不怪他往那方面想。</br> 狗血漫的標配之一就是咳血。他怕戚以潦也咳上了,口腔里有血腥味,才用糖遮蓋。</br> 茭白的腦子里又開始了“戚以潦暈倒兩次”的刷屏嗎,他煩躁地閉上眼睛,不去看哀傷地看著他的血貓,和儒雅地凝視他的貓主子。</br> “糖是在護士臺那拿的,提提神。”戚以潦被西褲寶包裹的長腿屈在病床前,坐姿慵懶,“怎么,小白不喜歡薄荷?”他的嗓音里有倦意,“好吧,叔叔不坐床邊了,離你遠點。”</br> “就坐那吧。”茭白忍不住睜眼,結果發現老變態就他媽的沒起來!</br> 戚以潦笑道:“今天的心情怎么樣?”</br> “一般般。”茭白抿了下嘴,他組織組織語言,盡量不情緒化地提起科研院體檢一事,問有沒有副作用。</br> 戚以潦挑眉嘆息:“小白會關心人了。”</br> 茭白:“……”我不是一直都會?說得好像我多忽略你一樣。</br> “副作用會有一點,慢慢就代謝掉了,不是什么大事。”戚以潦輕描淡寫。</br> 茭白料到戚以潦不會說實話,他又閉眼,話也不說了。</br> 床邊響起紙張翻開的響聲,茭白身前的被子上一沉,有書擱上來,那書角掃到了他的下巴。</br> 茭白不給反應。</br> 枕旁陷下去一塊,戚以潦壓著手臂湊上來:“為什么生氣?”</br> “科研院都是怪物,他們給你注|射的藥物鐵定厲害得很,你抵抗藥效的副作用能代謝掉?”茭白不答反問,口氣沒控制好,有點沖。</br> “呵。”戚以潦在他耳邊說,“那小白想聽我怎么說?”</br> 茭白啞然。</br> “人要活在當下,做眼前事。”戚以潦把手抄本蓋到年輕人瘦白的臉上,指腹隔著書本摩挲他唇瓣部位,“給叔叔讀讀書吧,乖。”</br> .</br> 茭白睜眼看那一頁書:“德文的,我哪會啊。”</br> 戚以潦皺眉:“我沒教你?”</br> 茭白抽著嘴角看他:“沒有。”</br> “那這次就不讀了。”戚以潦將書本合上,“明天我叫一個德語老師過來教你。”</br> 茭白無力吐槽:“戚爺,我還是個病人。”</br> “養傷期間不適合經常接觸電子產品,”戚以潦揉他頭發,“你在醫院無聊,可以趁機學點東西。”</br> 茭白齜牙咧嘴:“學學學,我學。”</br> 日哦,蘭墨府一樓那書架上一堆的各國語言手抄本,不會都要他學會吧?</br> 那他豈不是成了語言小天才?這技能他可不可以不掌握?</br> 茭白看一眼戚以潦的頭像,活躍度在35的邊緣跳來跳去。</br> 貓的第三眼瞼突出來,遮住了半邊眼球。</br> 之前它不論是快死了,還是死透了,都沒露出第三眼瞼。</br> 現在它這樣,像是在說——我只是生了一場普通的病,可以醫治的。</br> 茭白沖走到桌邊的戚以潦喊:“三哥,我們什么時候再玩那個游戲?”</br> “等你傷好。”戚以潦從帶過來的黑色禮袋里拿出一只……</br> 紙蜻蜓。</br> 用天藍色彩紙折的,手工精細,蜻蜓栩栩如生。</br> “這是你朋友寄給你的。”戚以潦兩指捏著紙蜻蜓回到床前,將它放在被子上面。</br> 茭白似笑非笑:“你來醫院,就為了把沈而銨給我折的紙蜻蜓帶給我?”</br> 戚以潦轉身去飲水機那接水喝。</br> 茭白瞪著他的背影,語氣里帶著野狼捕食一般的寸寸逼近:“是不是?”</br> 此時華燈初上,窗外能看見一片高樓燈火。病房里的光線明亮無比,讓人有種置身烈日下,呼吸急促心跳加快,四肢發燙,后背潮濕的感覺。</br> 戚以潦倒了半杯冷水,一口氣喝下去,喉頭的干癢才稍微壓下去,他偏頭,側面線條英俊迷人:“不是。”</br> “給你帶蜻蜓是次要的。”戚以潦把水杯放桌上,屈指敲點兩下,“次要。”</br> 茭白跟戚以潦對視幾個瞬息,他輕扯嘴角,露了個笑,突兀道:“我腳踝的激光手術什么時候做?”</br> 戚以潦睨他:“很著急?”</br> “很著急。”茭白撥了撥身上的蜻蜓,“就今□□不行?正好你在。”</br> 戚以潦按了按眉心,溫和一笑:“那就做。”</br> .</br> 茭白為了去掉“SJ”兩個字母,還打了麻藥。打了都痛。</br> 雖然面積不大,但刻得太深,上色也深,表面粗糙,給低等奴隸打烙印一般,還不知道涂了什么藥,去了都會留疤。</br> 這場皮肉之痛。茭白過段時間就受一次,持續了幾個月才算完。</br> 字沒了,茭白請了個紋身師來醫院。</br> 那天,茭白的腳踝處多了一只螢火蟲。等蟲子周圍不紅腫了,他就讓戚二拍下來,發給章枕。</br> 戚二真那么做了,他現在為茭白馬首是瞻。</br> 章枕收到照片以后,第一時間查了紋身后的注意事項,他都在記事本上寫下來,才把照片轉給三哥。</br> 會議室里,戚以潦聽下屬的項目計劃書,貼著腿部的手機震了一下。</br> 處理公事的手機他沒帶進會議室,在一秘那。口袋里的這部是私事用的。</br> 戚以潦放在平板上的目光下移,落在他指間的手機屏上面,他看了屏保照片半晌,指腹一掃解鎖,點開章枕發的照片。</br> 一截腳踝映入他的眼簾。</br> 那腳踝上有一只螢火蟲,它垂著頭,兩對翅膀輕輕揚起。</br> 它看起來,像是下一刻就要飛走。</br> 也仿佛是飛過山川飛過河流,才停在那截腳踝上面,翅膀還沒合攏。</br> ——它將在此地長留。</br> 青白跟藍綠鋪成一個世界,脆弱又頑強。</br> 戚以潦把手機按掉,繼續看平板。</br> 過了會,他低頭,滑開兩道身影煙抵著煙的機屏,垂眸看一眼那個世界。</br> 手機亮起來的屏幕被按滅。</br> 不多時,那個世界再一次出現在他眼皮底下。</br> .</br> 正在自信高昂地講著計劃書的高層偷瞥到什么,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他又瞥,確定完了就對會議桌兩旁的同事們說:董事長在看手機。</br> 一個字一個字往外冒,無聲的,口型做得特別大。</br> 高管們面面相覷,那我們也看會吧,放松放松。</br> 于是會議室里,一個個精英們全都掏出手機調整模式,有媳婦的找媳婦,沒媳婦的找微博,不玩微博的看朋友圈。</br> 一道目光從上方掃下來,高管們趕忙收手機,正襟危坐,他們還沒裝好樣子,就聽董事長道:“休息兩分鐘。”</br> 高管們西裝下繃著的身子一塌,又聽董事長發話:“出去活動一下。”</br> 于是他們都輕拉辦公椅起身,正經地離開辦公室。</br> “這周不加班。”董事長的聲音從后面傳來,語調松散。</br> 高管們的正色維持不下去了。下半年先是南沈西戚對立,爭一個政府的大項目,后出現大量戚家丑聞,導致戚氏的股價低到一個從未有過的程度,持續低了一個多月,大家都熬成了老頭老婆子。</br> 雖然平時待遇好到沒話說,董事長還時不時給他們加薪,他們也沒想過在戚氏有難時抽身而出,但這幾個月累是真累,現在終于能不加班了!</br> 高管們頓時沒了形象,他們就擠在會議室門里外抱頭拍肩,無語凝噎。</br> 戚以潦看著照片,沒多少血色的唇勾了勾:“今年的年會,允許帶一名家屬。”</br> “……”高管們互相用眼神交流,他們飛快提取信息。董事長,年會,帶家屬,組起來就是:董事長有家屬了,要在年會那時候帶過來。</br> 一秘被秘書處的瓜姑娘們推到了章枕辦公室門口,她理理職業裝領子,弄了弄耳邊碎發,敲門進去,中規中矩地轉述瓜姑娘們的問題:“枕美人,現階段董事長身邊的小妖精是……”</br> 美人黑了臉:“我弟。”</br> 一秘破天荒地沒了職業素養,在辦公室里飆高音:“你榮升成了國舅爺?”</br> 章枕:“……”</br> “別亂說。”他病白的面上盡是嚴肅。</br> 一秘做了個給嘴唇上拉鏈的手勢,同時也回了個“我懂”的眼神。</br> 在那之后,一秘邁著沉重的腳步離開。</br> 沒吃到瓜倒也還好,麻煩的是,瓜吃到了,味甜汁多還香,可你要閉緊嘴捂住鼻子,不能讓人發現你吃了瓜。</br> .</br> 這一年,有人和去年一樣忙碌,忙到頭卡里還是那么點錢,有人求愛成功有人離婚,有人意外身亡有人艱難出生。世上有形形色色的人,每天都有太多的故事在上演。</br> 茭白則是感覺自己沒做什么,秋天就過去了。沒做什么,冬天就來了。</br> 一轉眼,已經到了年底。</br> 茭白在大雪天出院,坐的輪椅,他被章枕抱上車,一路看著雪景回了蘭墨府。</br> 迎接他的是披著銀紗的古堡,老雞湯底的火鍋。</br> 餐桌旁多了個專門為茭白定制的椅子,能保護他的尾椎,他坐上去,舒舒服服地吃了一頓火鍋,不禁摸著撐起來的肚皮感嘆,還是活著好啊。</br> “白白,”章枕趁他高興,說了個事,“年后我想跟三哥請一段時間假。”</br> “可以啊。”茭白扭頭,迎上他眼里的期待,“在家陪陪我。”</br> 章枕笑起來:“嗯!”</br> 火鍋的熱氣往上撲騰,茭白正對著的是一個高窄窗戶,他仰著頭看,能看見一塊雪天,火鍋被襯托得更加美味,有暖氣得蘭墨府也待得越發舒適。</br> “哥,”茭白搭上章枕的脖子,隔著薄上衣,搓搓他依舊薄瘦削的肩膀,“你現在是多久看一次醫生?”</br> “每周都去。”章枕拿勺子在鍋里撈萵筍條,他的神態還算可以,只是眼珠往茭白那轉了一下。</br> “等我能站起來走了,我陪你去吧。”茭白說。</br> “當”</br> 章枕手里的勺子掉進了鍋里,他怔怔地坐著。</br> 茭白抱了抱他。</br> 章枕抓住茭白的手,捂蓋自己的臉。</br> 手心有濕熱的液體,茭白一頓,他又想起了他從小助手那訛來的條件,腦闊疼,真的就疼。那時候他白天頂著被掐的脖子跟沒長好的三根肋骨從醫院步行前往熙園,晚上在沈家祠堂罰跪,回去又挨了三十鞭的處罰,身體,精神心理都受了傷,只想擺脫狗屎的豪門圈跑路,跟所有人老死不相往來,他哪曉得后來能交上朋友,有了舍不得丟掉的人。</br> 當初有多得意,后來就有多后悔。</br> 茭白送了自己一句話,小助手說他提的那條件不能作廢,他只能等到那時再找出路。</br> 應該有出路的吧,活都活下來了,不是嗎。</br> .</br> “哥,你兜里手機在響。”茭白喊章枕。</br> 章枕放下茭白的手,他垂頭看手機,一雙桃花眼紅紅的,睫毛被咸澀眼淚濡濕,眉頭打結。</br> 既清純美貌,又滄桑病態。</br> 茭白靠在特制的椅子里,蒼白的臉被火鍋熏得泛粉,他的眼皮有了要打架的趨勢,困了。</br> “白白,是郁響的電話。”章枕將手機舉到茭白耳邊,“那頭不是他,是他哥。”</br> 茭白撐了撐眼睫:“郁嶺?”</br> 手機另一頭響起低沉應聲:“是我。”</br> 郁嶺說他對他弟隱瞞了茭白的事:“我在國外看著他,抱歉沒能回國。”</br> “你看好你弟就行。”茭白說,“岑家跟沈家戚家合作,對付沈氏已經是過去式了,現在岑家跟兩家都不是盟友關系,懂我的意思嗎?”</br> 郁嶺沉默了一會:“我為岑家做事,你在戚家生活,和小沈董是好友,我們的立場不一樣,是這個意思?”</br> “我是希望你盡早想辦法脫身,岑家會輸。”茭白言盡于此,已經無意間劇透了,不知道會不會有懲罰,他等了等,沒等到助手的警告,嚇出了一身冷汗。</br> 郁嶺那頭有吵鬧聲,郁響在要什么,他匆匆掛了電話忙去,片刻后又打過來。</br> “我留在岑家,是想萬一哪天岑景末要利用你,挑起幾方勢力的斗爭,我能幫到你。”郁嶺道。</br> “別了。”茭白打哈欠,“真要是發展到那一步,你也幫不到我,不是我懷疑你的實力,而是你有弟弟,他也早就暴露了,你并非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孤家寡人,岑景末很好拿捏。”</br> 郁嶺剛毅的眉峰一攏。</br> “在你策劃脫身前,先把你弟弟藏好,他是你的弱點,別被岑景末抓到。”茭白喝一口章枕喂的酸梅汁,口齒不清。</br> 郁嶺沉沉道:“我會的。”</br> 頓了頓,他平硬的嗓音里多了一份柔意:“恭喜你平安出院。”</br> 茭白蹙蹙眉,回了一句:“我在北城酒店說的那番話依舊不變,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br> “我也是那個答案。”郁嶺的呼吸不變,“沒關系。”</br> 活躍度漲了,還差0.01就到50。</br> 茭白琢磨琢磨,從他完成五個任務的經驗來看,郁嶺的活躍度要想破50,契機要么在岑景末那,要么跟郁響有關。</br> 總之,時機到了,茭白自然就會知道,也一定能抓住,他瞥瞥四個分組。</br> →這一世的緣【知己】0/1</br> →此生永不負【摯親摯友】1/1</br> →生生世世的守護0/0</br> →一生難忘【最熟悉的陌生人】0/3</br> 岑景末進的是第一組。</br> 進去有段時間了,茭白每次看都是滿頭問號,岑景末那個小胖猹,竟然把他當知己。</br> 不應該是瓜農嗎?</br> .</br> 茭白想不通岑景末對他的看法,就丟一邊了,等這個自我攻略的乖戾猹猹設計找上他再說。</br> 車到山前必有路。</br> 蘭墨府的電梯只到一樓,要去地下二樓只能走樓梯。</br> 茭白讓章枕抱他下去。</br> 章枕一手托著他,一手拎輪椅,就這么把他帶到了地下二樓的書房門口。</br> “你進去吧。”章枕說。</br> 茭白轉輪椅:“你也進不去?”</br> 章枕沒直說,表情已經給出了答案。</br> 茭白咳了聲,耳根微熱:“那我進去了。”</br> 章枕目送他被指紋和虹膜雙重認證,轉著輪椅進了書房。</br> 門自動關上。</br> 章枕在外面待了待,他坐在樓梯上面,給三哥打電話。</br> 戚以潦那邊的背景嘈雜,他在一場婚宴上面。</br> 政壇地位很高的一老人孫子娶妻,各個領域的領軍者都有出席,包括岑家小太子爺,沈氏的新任董事長。</br> 戚以潦從二樓下去,拐到一樓噴泉旁,他跟章枕說了幾句,掛掉電話點手機,不一會,書房的全方位監控就出現在屏幕上面。</br> 年輕人把輪椅轉到書桌前,拿起那上面的佛牌,戴回去。</br> 又拿了小鑰匙跟白貓,掛回去。</br> 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自言自語:“有種他媽完整了的感覺。”</br> “草……”</br> “完整了???”</br> “草!”</br> 老子需要刻點字讓自己冷靜一下,茭白把書桌上的白板往前推,露出底下的桌面,他驚訝地摸上去,怎么一個字都沒刻?</br> 畢業禮物那會兒,戚以潦好像是說,新換的書桌要跟他一起刻,不會是在等他吧?</br> 茭白環顧書房,他憑感覺對著一個可能有監控的方位,用嘴型一字一頓:“老變態。”</br> 監控畫面上多了只手,掌心壓在年輕人生動的臉上。</br> 戚以潦屈指彈他額頭。</br> 不乖。</br> 等你身體好了,罰你抄經書。</br> .</br> 蘭墨府住進來幾個康復師,天天協助茭白做復健。</br> 上到戚以潦,章枕,下到戚家打手,都監督他,不準他懈怠。</br> 除了看客柳姨。</br> 茭白無所謂,他跟戚以潦說過柳姨看他不順眼,戚以潦留著她,說明她沒膽量搞事。</br> 大學快放寒假的時候,茭白坐輪椅去醫科大補辦休學手續,章枕陪他去的。</br> 過程挺順利,校長把茭白送到電梯口,說是希望他在家好好養傷,歡迎他明年和新生們一起進校,場面話說的十分漂亮。</br> 茭白客客氣氣地回應,校長更加客氣,兩人來了一波商業胡吹才算完事。</br> 這個點是上課期間,學校里晃蕩的身影不多。</br> 章枕帶茭白隨意轉轉,操場,教學樓,宿舍樓之類的都逛一趟,他的鞋底踩著枯黃樹葉:“白白,有件事我一直沒跟你說,沈氏辦宴會那晚,我接到三哥的指令找到梁家那小子,把他關了起來,可他鐵了心要去報仇,我的人沒看住他,讓他逃跑了,追他的過程中導致他摔下樓梯,過幾天就出院了。”</br> 茭白壓毛線帽的動作一停:“梁棟要去宴會上找誰算賬,岑景末還是……”</br> “等他出院,我會讓人把他帶到蘭墨府,你問他。”章枕欲言又止。</br> 茭白一看章枕那樣,就知道指使殺死齊霜的幕后之人是哪個了。</br> 這他媽的。</br> 管不了了,不想管了。</br> 算了,還是試試吧,盡力而為。</br> 茭白的好心情受到了影響,章枕帶他去哪,他就粗略地看了一眼,回蘭墨府的時候,戚以潦在前院鏟雪。</br> 那都是些犄角旮瘩的雪包,戚以潦把它們一灘灘地鏟到陽光下。</br> 戚以潦穿著一件灰色毛衣,頭發沒打理,整個人隨意放松,居家的味道很濃,骨子里的優雅絲毫不減半分。</br> 茭白一時興起,他抓著輪椅一點點起來:“哥,地面沒上凍,我走過去。”</br> 章枕繃著臉,小心謹慎地在后面跟著他,呼吸都放得很輕,儼然就像一只撲扇著翅膀的老母親,生怕崽崽摔倒。</br> 茭白裹了長羽絨服,頭上戴著毛線帽,手上有手套,脖子上的圍巾圍了幾圈,遮住他的下巴,他的臉部扣著口罩,一雙眼睛露在外面,明亮激燃。</br> 腳上的棉鞋是防滑的,茭白走得很慢,猶如屁點大就想下地走路的小孩,他走半步就停下來緩緩,腿疼,尾椎也疼。手腳一陣陣發軟,虛汗從毛孔里滲出來,打濕了他的秋衣。</br> 戚以潦將鐵鍬插|在雪里,他脫了手套,拔掉唇邊的半截煙掐滅,看著笨拙艱難行走的年輕人,目光深邃地鼓勵道:“慢點,到我這來。”</br> “我在走!”茭白罵罵咧咧,他喘得厲害,全身就跟從水里撈出來的一樣。</br> 媽得,人生真他媽艱難。</br> “三哥,白白不能再往前走了。”章枕焦慮地喊道。</br> 戚以潦大步過去。</br> 茭白只向戚以潦的方向走了兩三步。</br> 戚以潦朝茭白走了幾十步,帶著苦濃的煙草味站在他面前,把往前栽的他托住。</br> 手掌撈在他腰部蓬松的羽絨服上面,沾染寒意的五指攏了攏,將他抱住。</br> 抱了起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