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陳云甫說出新朝要重新統計丁口和田畝數時,在座的其他四人沒有感到任何的驚訝。</br> 這本就是再正常不過的行為。</br> 而且距離上一次統計兩數時間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大明朝現在到底有多少百姓、多少田畝,戶部自己心里都沒底。</br> 這個議項沒有任何人反對,包括齊德也是贊同的。</br> “這次統計將側重于對各省的隱戶排查,包括奴仆、家丁,哪怕是青樓的妓女舞女都要登記上,一個都不能少。”</br> 齊德的臉色頓時一變,他沒想到陳云甫會玩這么一手。</br> 這種做法用腳指頭去想也知道會觸碰多少豪強門閥家族的利益,隱戶或者說藏奴那就是一件天下人心照不宣的事情,你去查,把人家的老底都給掀出來,任誰能夠愿意。</br> 得罪人啊。</br> 而戶部又是他齊德負責分管,換言之,陳云甫這是把他齊德推出去當打手了?</br> 有心想躲吧,齊德卻發現自己似乎怎么都躲不掉。</br> “下面開始表決。”</br> 陳云甫直接將筆扔下,甚至都沒有給齊德任何發表意見的機會就舉起了手。</br> 緊隨其后的便是邵質和徐本。</br> “齊閣老剛才不是還很贊同嗎,這會怎么了?”</br> 此時此刻,陳云甫那笑瞇瞇的臉在齊德的眼中顯得是如此的可惡和卑鄙。</br> 但自己又能怎么辦。</br> 正如陳云甫所說,自己剛才還是贊同的,要是此刻反悔,那不成首鼠兩端之人了,好歹自己也是內閣的閣臣之一,哪里能干出這種事來。</br> 這個壞人,自己是不做也得做了。</br> 心一橫牙一咬,齊德舉起了自己的手。</br> 陳云甫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br> “嗣宗,回到通政使司后馬上擬文發至全國,除了貴州和湖廣的土司暫時不清查之外,其他的地方,包括遼東也要核一遍數。”</br> “是。”</br> “對了,重點知會一聲山東布政使司,曲阜同樣也不例外,讓曲阜縣令孔希文立刻來京,告訴他,就說是齊閣老要代表內閣約談。”</br> 這一刻,齊德的眼里已經不是驚愕而是驚恐了。</br> 他怎么也沒想到,陳云甫竟然打算借自己的手去動孔家?</br> 那可是自己的老祖宗啊。</br> “少師,這......”</br> “辛苦齊閣老了。”陳云甫笑著站起身,非常滿意的說道:“咱們這第一次的內閣辦公會進行的非常好,三件事全部都是得到過半數的同意,這說明咱們這內閣諸公都是一條心,本輔相信,只要咱們勠力同心,是一定不會辜負陛下、不會辜負國朝的,好了,散會。”</br> 把話扔下之后,陳云甫邁步就走,那是一點都不給別人繼續發表意見的機會。</br> 邵質等人也是收拾完自己桌前的東西后起身離去,只留下齊德一個人呆坐在位子里欲哭無淚。</br> 他能怎么辦,他還能怎么辦。</br> 除了執行內閣辦公會的集體決策之外,其他的那是毫無辦法。</br> 更何況,他自己本身也投了贊成票。</br> 現在就是典型的打碎牙齒往肚子里咽。</br> 而陳云甫則在結束會議之后,直接同邵質回了家,并沒有留在皇宮里。</br> 到他這個地位,就算在家辦公也沒人敢說什么,沒必要時時刻刻留在皇宮裝模作樣出一副盡職盡責的姿態。</br> “怪不得賢婿要讓那齊德來分管戶部和吏部,這是打算給齊德找點事做啊。”</br> 一到家里,邵質就樂了出來,以為陳云甫這么做是打算好好坑齊德一次。</br> “他還不配我動腦子去坑他。”</br> 陳云甫搖了搖頭,表示自己這么做壓根就不是為了坑那個齊德。</br> “充其量,也就算是個敲打吧,那齊德這一次躍遷的太快,短短幾個月,從區區左春坊大學士到兵部尚書,如今又入了內閣做次輔,這家伙的為人我很清楚,再不敲打敲打,就該飄了,人一飄就容易犯錯、犯大錯,何況他又分管著戶部和吏部兩大重中之重的要害衙門,一不小心就更容易行將踏錯了。”</br> 邵質不由啞然。</br>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陳云甫為什么要替那齊德操心?</br> 按說齊德如果犯了大錯被踢出內閣,對陳云甫應該是一件好事才對啊。</br> “那齊德對我還有大用,得留著,不能動他。”</br> 陳云甫并不打算和邵質過多的解釋,便笑言道:“這次先讓那齊德表現表現,由他出面和老孔家打擂臺,也算是人盡其用了。”</br> 邵質不是太明白陳云甫的盤算,但他也識趣的沒有多問,老邵心里隱隱有一種感覺,自家這個好女婿正在下一盤很大很大的棋,那齊德只不過是棋盤上的一枚棋子而已。</br> 說不準,自己也是?</br> 可那又如何,誰在乎呢。</br> “就怕那齊德不會盡心去辦這件事。”</br> 邵質有些擔心的說道:“清查丁口和田畝,畢竟是得罪人的事情,尤其是查曲阜,那齊德能有那么大魄力嗎。”</br> “他干不好,我就借此機會重新調整分管,把戶部和吏部拿回來交給徐本,打發他去分管太常寺那幾個閑散衙門。”</br> 邵質笑了出來。</br> 自家這個女婿心眼子是夠多的。</br> “內閣辦公會只有我有權力召開,無論那齊德有什么想法、或者想鬧出什么幺蛾子,只要我不開內閣辦公會,他什么想法都只能是想法。”</br> 陳云甫臉上,滿是勝券在握的自信。</br> “徐輝祖是武官入閣,無論內閣的任何決意,他都不會輕易表態,很大可能性會一直投棄權票,剩下的也就是咱們四個人,咱倆這就是兩票,剩下的便是徐本那一票。</br> 即使爭取不過來,最差的局面也不過二對二,那就暫且擱置,我拿著議項去找陛下當面匯報,別忘了,勾閱、奏陳的權力也是我獨有。”</br> “看來,那齊德無論如何都跳不出你的手掌心了。”</br> 邵質哈哈一笑,徹底寬下心來。</br> “對了,你這次清查丁口田畝是打算做什么?”</br> “拆分兩廣和全國所有的宗族。”</br> 陳云甫一開口就扔出一枚重磅炸彈,嚇了邵質一跳。</br> “另外,就是全國廢奴。”陳云甫站起身,挺拔的脊梁表示著這位年輕的內閣首輔,已經決意扛起整個國家。</br> “我大明子民,絕不為奴!”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