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中心醫院站時天忽地陰了下來,層層灰白的云壓下來，刺骨的冷風將道路兩側的老樹吹得左搖右晃。</br> 好像是有聽天氣預報說要下雨,只是岑曦走的急,忘了這一茬。</br> 她下車沒走兩步路，豆大的雨珠措不及防的砸了下來。岑曦拉住書包帶子,快跑進住院部。</br> 她來過中心醫院很多次，從前跟著蔣心蓮帶看病，對這兒還算熟悉。再往前說,那時候外婆也是在這兒過世的。</br> 岑曦拂去身上的雨水,隨意整理了下頭發,找到電梯上三樓。</br> 以前南城不發達時這個醫院是這兒最好的醫院,看病的人能擠破大廳，但后來隨著經濟條件的變好，大家都跑去市里的大醫院看病了。</br> 不然住院部怎么會那么冷清，護士臺的護士都閑的在聊天。</br> 三樓長廊靜謐無人，靠右側的一排窗戶緊閉著，外頭早已寒雨傾盆，枯葉紛飛,那風震的似要把玻璃拍碎。</br> 岑曦用手暖了下臉頰,順著號碼牌一個個房間找過去,三零九在走廊盡頭。</br> 盡頭處有拐角,住院部三樓和其他樓有樓道連接。</br> 三零九病房大門關著,岑曦趴在門上的玻璃窗張望,只見里頭站滿了醫生和護士,她小心翼翼的握動門把，推開一條縫隙。</br> 護士聽到動靜，笑著說：“不好意思哦，醫生正在檢查，請家屬在外面等候。”</br> 岑曦這才明白為什么里面那么多人，她點頭道歉，快速關上門。</br> 醫生在檢查，那林延程呢？他去哪里了？</br> 岑曦正想給他發短信，轉身卻在斜對面的小房間里瞥見半個熟悉的身影。那是連著樓梯口多出來的一小截空間，里頭安置了一排椅子供人休息。</br> 林延程坐在倒數第二張位置，他穿著南城中學的校服，右手支在扶手上，閉眼休息，半個身子沉在暗處。</br> 岑曦小聲的走到他面前，她把書包放在空余的椅子上，蹲在他面前，仔細打量著他。</br> 也許是因為這一個月他一直埋頭讀書，再加上爺爺突然出事，他看起來狀態很不好，眼眶下都有了淡淡的青色，嘴唇泛白，還有點脫皮。</br> 岑曦想叫醒他，但又想讓他多休息一會，多一秒也是好的。</br> 他最近肯定沒睡好。</br> 南城中學的封閉式沖刺一定很累吧，她今天見到李星雨時都有點震驚，李星雨像被抽了半條命一樣，可是因為趕著來見他，沒來得及問幾句。</br> 岑曦抱著膝蓋，右手撐著下巴，仔仔細細的看著他。</br> 林延程本就是趁著醫生做檢查在這里等候，沒曾想等的時間太久，迷迷糊糊睡著了，但這種姿勢怎么著都不會睡很熟，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就會醒。</br> 隱隱約約的，他感受到有人在看他。</br> 睜開眼時，就看到岑曦溫柔的注視著他，那雙靈動的雙眼里滿是柔軟的愛意。</br> 林延程的心像被外面來勢洶洶的雨水感染了一樣，心潮澎湃。</br> “曦曦……”他收起支撐的右手，輕輕開口，嗓音沙啞的如同被碾的沙子。</br> “嗯……？”</br> 林延程揚起一抹微笑，緩緩道：“你來了啊。”</br> 他合著眼時只覺得這人狀態不太好，可當他睜開眼，一下子能確定他十分不好，他鮮少有這樣布滿紅血絲的時候，就連中考沖刺都沒有這么疲憊過。</br> 他的眼眶都是紅的，像宿醉了一樣。</br> 岑曦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用同等輕柔的嗓音問道：“吵醒了你嗎？”</br> “沒有，什么時候來的？別蹲著，會腳麻。”林延程朝她伸出手。</br> 岑曦把手交到他手里，借力站起來，他把她拉到自己面前，雙腿敞開著，像圈著她一樣。</br> 他沒有松開她的手，緊緊握在手里摩挲著。</br> 岑曦低頭看著兩個人握在一起的手，林延程的動作仿佛是尋求安撫一樣，又像在感激她來了。</br> 岑曦低聲道：“也就剛剛到。醫生是在給爺爺做檢查嗎？爺爺怎么樣了？”</br> “剛剛醒了，我就叫了醫生，應該沒什么大礙了。”</br> 岑曦松了一口氣，安慰道：“爺爺身體一直很硬朗的，別人都說他不像七十多的。而且昨天發現的很及時，立刻手術，現在醒了就好了。”</br> “嗯……外面下雨了嗎？頭發怎么濕了？”</br> 他始終凝視著他，好像怎么都看不夠。</br> 岑曦摸了摸自己的頭發，“奧……這個啊，剛剛突然下大雨，我忘記帶傘了。啊，不過我幫你帶東西了。”</br> 岑曦拍拍他的手，示意他松開他，林延程卻不肯。</br> 岑曦笑了下，就任由他牽著了。</br> 她單手翻著書包，指指里頭的白色塑料袋，說：“這一包是你和爺爺的東西，有新毛巾，有你的內衣，因為的爺爺的衣服找不到就帶了一件毛衣，我怕爺爺冷，不過醫院有空調應該不會冷了。你們的牙刷之類的我想醫院有賣的，這個很便宜的。你買了嗎，沒買的話我幫你去買吧。”</br> 林延程說：“謝謝你。”</br> “沒事啦。”</br> 他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眸，執著堅定的看著她，疲乏卻燃燒著深深的欲|望。</br> 岑曦被看的渾身不自在，腦袋里空空的，像想了很多但又像什么都沒想。</br> 兩個人都沒再說話，可這寂靜濕冷的狹小空間里像是有烈火在蔓延。</br> 打破這一點即燃氛圍的是醫生們從病房出來的說話聲，林延程捏了她兩下手，終于舍得松開。</br> 他走出去詢問醫生爺爺的情況。</br> 岑曦站不遠處等，她聽不太清楚，只看見醫生們笑得很開心，而林延程的臉上也終于有了放松的痕跡。</br> 林延程謝別醫生后朝她走來，外面的世界風雨呼嘯，而這個被籠罩的世界終于平靜了下來。</br> 岑曦跟著他進病房探望，除了林爺爺外就只有一床病人。岑曦覺得挺好的，人少點也適合養病。</br> 林老爺子講話有點哆嗦，很是吃力，人也好像一下子瘦了十來斤肉一樣。</br> 岑曦忍著酸澀，笑著說：“爺爺，你不要講話啦，我知道你要說什么。你是想說，見到我很開心對不對？”</br> 林老爺子笑了。</br> 岑曦：“你可把我們嚇壞了，大家都很擔心，不過現在沒事啦，好好休息，指不定還能回家過年。”</br> 岑曦嘮嗑了會，沒多久，林老爺子同輩的親戚踏進了病房，岑曦識趣的退到一邊，說差不多要回去了。</br> 林延程見有人幫著照顧爺爺，在底下悄悄拉住岑曦的手，說送一送她。</br> 岑曦怕被看見，快速掙脫開。</br> 出了病房，岑曦說：“你不用送啦，我知道路怎么走的，你快去睡一會吧。”</br> 林延程沉沉注視著她，不說話。</br> 岑曦撓了下臉，說：“那我走了？你好好注意休息，有事給我——”</br> 話音未落，她被林延程拽進了樓梯隔間。</br> 岑曦回神時已經被他禁錮在懷里，她后背緊緊貼著墻，林延程站在她面前，壓迫著她。</br> 幽暗的環境中，一切都被放大，他的呼吸，他的熱量。</br> 岑曦垂在兩側的雙手漸漸握成拳頭，她緊張的咬著唇，一顆心像被提到嗓子眼。</br> 林延程左手牽著她的，一點點松開她的拳，十指緊扣，右手往上抬，撫摸著她的臉頰。他手掌溫度明明是溫和的涼意，但岑曦的臉就這么被燙紅了。</br> “程程......”</br> 林延程壓著聲說：“其實今天不該讓你來的，外面在下雨，而且你一定是偷跑出來的。”</br> 岑曦不敢看他，支支吾吾著。</br> 他又說：“但曦曦，你說要來的時候我很開心，我很自私的想見到你，不管下雨還是下雪，我都自私的希望你能不管不顧的跑來讓我見一見。”</br> “嗯，我……”</br> “好像很久沒見你了，可其實也不過一個月。”</br> 岑曦點頭。</br> “本來說寒假帶你去公園的，現在應該不行了。”</br> “沒關系的。”</br> 林延程掌著她臉頰，大拇指輕輕蹭著她，一遍又一遍。</br> 他說：“曦曦，我是大笨蛋。”</br> 岑曦心猛地漏了一拍，她剛抬頭，唇上忽地一軟。</br> 他彎了腰，吻了上她的唇。</br> 他撫摸著她臉頰的手往下挪了點，修長的手指托著她的后脖頸，支撐著她微仰頭供他親吻。</br> 他的唇是那么柔軟，又帶著寒冬的粗糙感，一點點的吸吮著，仿佛她是件珍寶。</br> 岑曦心跳快到難以呼吸，在這黑乎乎的隔間里，她的心跳聲難以掩蓋，像被擊打的鼓，咚咚咚咚，愈來愈激烈。</br> 林延程輕輕咬了下她的下唇，睜開眼，唇齒纏繞間，他說：“閉上眼。”</br> 岑曦木訥的眨了兩下，立刻閉上了眼睛。</br> 林延程笑了下，低頭又吻上了去，笨拙的吸吮著，撬開她的貝齒，溫柔而猛烈的侵占她，感受著岑曦賜予他的溫熱和愛意。</br> 他的手已經出汗了，他的緊張絲毫不亞于岑曦，可這好像是男生與生俱來的天賦。天知道，那些青澀的年華里，他曾在深夜妄想過多少次。</br> 昨天一整夜，他想了一整夜，如果爺爺也走了他要怎么辦。</br> 雖然他知道爺爺年紀大了，總有一天要走的，但他都沒有考上大學，沒有工作賺錢，沒有讓他享受過一天好日子，他實在是太不孝順了。</br> 而他又要再一次失去至親，這世上好像已經沒有人愛他了。</br> 上午岑兵夫婦來看望時他沒見到岑曦，心底的失落讓他覺得更加疲憊，蔣心蓮說她在睡覺，他更失落了。</br> 難道之前都是他的錯覺嗎，他以為岑曦吃醋女孩子給他告白，那就是喜歡他的鐵證。她為什么不能跟著蔣心蓮一起來呢？</br> 送走了岑兵夫妻，他坐在床邊煩躁了很久，這是林婉去世都不曾有過的情緒。他不喜歡自己變成一個急躁，容易煩惱的人，但他好像被撕碎了一樣，心里頭有理不清的東西在吞噬他。m.</br> 猛然間他想起手機，爺爺出事后他直奔這里，還沒有和岑曦聯系過。</br> 果然，開機后有一些未接電話和短信。</br> 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是個卑鄙小人，竟然會覺得岑曦因為睡覺而遺忘了他，可就算岑曦遺忘了他那又如何，有誰規定喜歡一個人必須奮不顧身嗎？</br> 當岑曦說要來找他時他沒有拒絕，即使考慮到她可能是偷偷跑出來的，考慮到她晚上回去會不會不安全。他愿意今天當個卑鄙小人，他想見岑曦。</br> 而存稿箱里的那條短信，直接讓他紅了眼眶。</br> 他真的是大笨蛋，為什么不敢確定她也是如此喜歡著他，為什么不敢往前跨一步。</br> 他在樓梯隔間里休息，半夢半醒，夢到岑曦笑著和他說我來找你啦，一睜眼，岑曦真的在他面前，她的眼眸那么溫柔，讓他很想立刻擁她入懷。</br> 這世上其實還有一個人全心全意的愛著他，還有一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