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車到站,林初從后門下車,風撲在臉上,將她的頭發吹亂。
林初路過一家粥店買了早餐,繼續快步到夜輝網吧,詢問老板后才在二樓找到陳執所在的包廂。
她敲了敲門,里面沒有動靜,等了會又敲了幾下,里面還是沒傳出動靜。
她垂眸倚在墻邊上。
不會被耍了吧……
還是生氣了所以故意讓她等著?
又或者昨天通宵玩太久,還沒睡醒。
正想著,里面有動靜傳出,是桌子被撞動的聲音。
林初抬起頭。
同時,門一下被拉開,門里的人跳入視線。他瞇縫著眼睛,滿臉寫著“困”,衣領松松垮垮往一邊斜,鎖骨凹凸有致,又瘦了。
陳執睜開一只眼看她,又瞇回去,讓開身子。
林初沒說話,側身進去。
里面一臺電腦,一張沙發床,只有他一個人。
林初的臉微微繃緊。
她不知道網吧竟然還有沙發床這種設施……他不會是這幾天都睡在這里?
他媽媽不是說過要好好照顧他,看管他嗎?
林初指了指沙發床,問:“你最近都睡在這個地方?”
陳執拖拉地往回走,慢慢躺到沙發上,沒理她。
林初將剛剛買的早飯放到桌子上,“先起來吃早飯吧。”
他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眉頭皺緊,開口時聲音沙啞極了,“為什么來這么早?”
林初將計劃表掏出來,放到電腦桌上,“這一份給你,這是教學計劃。”
“教學計劃?”他從手機里抬眼,卻看到她裹著紗布的手腕,神情僵了一下,片刻后他低低哼笑了聲。
“那我不用心學,豈不是很對不起你?”
林初坐到椅子上,打開書包從里面掏出書本。
“你先吃飯吧,吃完我們開始學習。”
陳執手背搭在臉上,昏昏沉沉,聽到她的話沒理。
林初見他不理自己,將計劃紙舉到他面前,“希望你能按照這上面的要求做。”
陳執睜開一只眼,上下掃一圈,沒語調說:“不可能。”
林初將計劃表放到他身上,說:“這個可以慢慢來,慢慢你就會習慣的。”
陳執沒搭腔。
林初見他還是不起來,從書包里拿出一個小盒子,里面分裝的糖果。
她捏出一個,撕開袋子,站起身放到他嘴邊。
“吃糖么?”糖貼到他唇上。
陳執緩緩睜開眼,溫熱的手指貼著他下巴,他眸光變得意味深長,舌頭一伸勾走她指間的糖,滑過她的指頭。
林初垂下眼簾。
只一秒,她又立馬抬起眼。
不意外看到他被酸到的表情。
她心情松弛幾分,說:“濃縮的檸檬糖。提神。”
他坐起來,被酸得別過臉,抬手擋住,卻沒吐掉。
林初坐回椅子,靜靜看他。
沒一會,糖變甜了。
她眼底藏著淡笑,問:“好吃嗎?”
陳執用舌尖頂了頂牙根。
林初:“以前我學習學困了,就會吃這個糖。”
高二下半學期因為校園暴力,她錯過了許多課程。
高三上半學期她調整了近兩個月,才徹底振作起來。她開始明白,一切都要忍,一切只為學習。
晚上學習困了,她就會吃這個糖。
不過有段時間口腔潰瘍嚴重,她便不再吃了,到后面這個糖漸漸對她不再管用,比這個更酸的糖她也沒能買到。
林初將高一的數學書翻出來,說:“你先吃飯,然后我們就可以開始學了。”
陳執站起來說:“刷牙洗臉。”
林初:“你是住在這里嗎?”
“不然?”
她皺起眉,想問他媽媽明明說過要好好照顧他,他現在還受著刀傷,怎么能讓他一個人住在外面?
林初拆了一顆檸檬糖放嘴里,盯著電腦若有所思。
陳執余光看到,盯她一會,散散問:“為什么你不酸?”
林初打開電腦,“習慣了。”
陳執微頓,不冷不淡說:“你挺喜歡虐待自己。”
林初脫口而出,“沒你喜歡。”
陳執瞇起眸子,走過去俯身掰過她的下巴,低語,“我發現你膽子越來越大。”
林初不說話。
他拉拉嘴角,一哂,“剛開始跟個小綿羊似得。”
林初坦然說:“部分是裝的。”
他抬了抬她的下巴,神情危險。
林初目光澄清冷靜。
“但在最開始的時候,大部分是真的。”
她緩緩說:“因為當時很怕李思巧她們,也很怕你們,因為害怕,所以顯得軟弱,像個任人宰割的羊,不過后來慢慢地好很多了……”
“所以在這伸爪子撓我?”陳執指尖微彎,指甲劃過她的下巴,“越來越為所欲為。林初,你憑什么?”
林初看著他,沒有遲疑,“憑你。”
他看了她好一會,嗤了聲去洗漱了。
這個問題,林初仔細想,不仔細地想,都是這個答案。
憑他。
她當初多害怕,她清楚。
被欺負的那一年多,她見到李思巧她們就會害怕,見到跟李思巧玩的好的會害怕,見到類似李思巧的混混也會害怕,就怕他們盯上她,心情不好把她拉走打一頓。
她努力告訴自己要堅強,要冷漠,這樣才能活。
但許多時候只能起到一點用處讓她被打時不再哭泣,不露怯。對她的心理沒有任何安撫作用,該怕還是怕。
那天在文具店,如果不是因為遇到李思巧她們,她不會落荒而逃,不會路過這個夜輝網吧,不會聽到他們的賭。
而因為他,有的事情不同了。
跟他在一起,她料到了會因為他的“身份”而得到的好處與壞處。
她沒料到的是,其他一些她所遭受的好處與壞處,是因為他這個活生生的人。
她的計劃做得再周全,他都是個活生生的人,會變化。
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這個道理誰都懂,但不是誰都能好好利用這個已知的道理。
他總是喜歡抬起她的下巴,問她為什么低頭,讓她別低頭。
所以她很久不低頭了。
他身上有股野勁,她起初會害怕。
她第一次認為自己計劃失敗的那天,是看到他跟李思巧說話,她覺得,他既然認識李思巧,就不會為了她報復李思巧,那他對她來說只有壞處。
她獨自到路邊公園處理傷口,沒想到他竟然跟了過來,問她怎么受傷的,她不想理他,因為他剛跟李思巧說過話。他沒得到回應便用很大的力氣捏她手腕。
那個時候她就想,跟李思巧認識的人果然是有毛病。
但是再后來,她發現他對她的火,最大程度也只是捏她的手腕或下巴。
她的確是憑他才慢慢敢抬起頭呼吸,也是憑他才敢這么對他,換做別的混混她肯定不敢。
他很久以前就說過,他跟那些人不一樣。
她想,在選擇跟他繼續發生糾纏時,她心里也是這么認為的。
只是高考之前她不敢承認這一點,高考之前她需要安全感。
他的狠,他的勢力,他對那些混混的不留情讓她有安全感。
這是一部分的安全感。
還有一部分的安全感,是她對自己的把控,她要清楚他是什么樣的人,她跟他在一起是在做什么。
這個過程只是一場挺完美的“互相利用”。
不該有別的,她也不能去想別的。
想了別的,不管想不想得通,這件事都會變的復雜,她還要高考,不能將自己的部分思緒迷失在這里面,她要把控好自己。
而高考后,那些若隱若現又亂七八糟的東西把她纏住了。
跟舒楓爭執的那天,她開始想,如果參與打賭的男生是顧樹或者徐逸他們,她會不會敢在那天去到他所住的酒店。
她得到的答案是不敢,哪怕給她一百把尖頭小剪刀,她也不敢去酒店,因為她清楚,那些人一定會碰她,但是為什么她會認為陳執不會碰她?
她不懂,但是后來,她想明白了。
大概因為那天在藥店外,她將打火機遞還給他,打火機很短,他手指夾過,卻沒碰到她絲毫。
大概因為他總是告訴她,要抬起頭。無論如何都要抬起頭做人的人,怎么會屑于做那種事。
就像他說的,她是因為內疚才想幫他補習,但也是因為她知道,他不該是現在這樣,他可以變好,他可以優秀,也應該優秀,更應該燦爛。
她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就這么悄無聲息地爛掉,日復一復地混沌,最后陷入沼澤,抬著頭也沒人看得到。
陳執洗漱回來。
林初還保持他離開時的姿勢,他臉上的困意已不見蹤跡,身形單薄。
她將嘴里的糖咬爛,喊他:“陳執。”
他沒理她也沒看她,拆開她帶來的早餐。
她買的粥和牛肉餅。
他這才抬頭看向她,“明天早上你也這個時間過來?”
她點頭。
他“哦”了聲,“明天別買早飯。”
她沒問為什么,說:“好。”
等他吃完飯,林初說:“我們來學習吧。”
包房沒有窗戶,燈光在天花板上開得很亮,不大不小的空間,兩張并排的電腦桌,兩把椅子,往里是一張沙發床,沙發床前是一張茶幾。
陳執走過去大大咧咧坐在她左側。
林初遞給他筆和草稿本,筆記本停在第一頁,她的筆記目錄。
她指了第一單元,“上課聽過嗎?”
他撐著腦袋發絲凌亂,“沒。”
林初想起秦警隊的話。
他十六歲搬出來的,在繼父家住過一段時間,繼父不喜歡他……
她問:“是上高中以后不學了嗎?”
他隨意應了聲。
那應該是因為繼父的原因中考直接考砸了。
林初將筆記本翻到第一單元的內容,細細講起來。
陳執撐著腦袋歪著身子,姿態懶散,眼神也不專注。
林初時不時看他一眼,繼續認真講。講了幾個知識點,她從書上找出一些題讓他做。
陳執瞟一眼,“不做。”
林初:“你不做題我就不知道你有沒有學進去。”
陳執:“浪費時間。”
“你昨天同意了我來給你補習。”
他盯著她,兩人目光交織。
最后他將她手里的練習冊抽走,將題目上下掃了一圈,十幾分鐘后,還給她。
林初看一眼,“報答案。”
她掏出撕下來的答案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