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晚上十點，警局內燈火通明。
這個時間只有兩三個值班民警，角落里坐著一個被逮來的小偷，周妄坐在審訊辦公桌前。
他沒什么表情，安靜坐著，像是無所謂自己此時此刻的處境，眼眸低垂。
負責他的事情的是位老民警，樣子看起來和善憨厚。
他這會兒正在周妄對面接電話，苦惱了一晚上的臉上，終于出了一絲絲笑容。
“哎，好的好的，醫生，麻煩你們了。”
掛了電話后，他看向對面的周妄，又開始苦口婆心。
“剛剛醫院打電話過來了，說被你打的孩子沒什么大事，都是皮外傷。不知道你家里怎么協調的，好像也不準備追究你的責任了。
你說說你，才多大，就算有再大的怨氣再怎么不對付，也不能真的動手打人啊。這次運氣好沒出什么事啊，等以后你再沖動可不一定還這樣了！你不想未來幾十年都背著案底過日子吧！”
看得出來這位是個負責任的好民警，語氣真切，像是真的在為周妄考慮。
周妄聽了他的話，沒出聲。
不多時，才懶懶的動了動身子，輕瞭了下眼皮。
“您有煙嗎？”
老民警微微張了張嘴，顯然沒料到他會說這個。
“我不抽煙，你忍忍吧。”
周妄挑了下眉，沒再出聲。
后來老民警唉聲嘆氣的起身，準備去那邊給他接一杯水。
路過同事身邊時，同事攔住了他。
“那種人你管他干什么？一看就是仗著家里有點錢，在外面胡作非為的敗類，別浪費口舌在他身上了。”
同事似乎看見周妄剛剛的表現，有些生氣，語氣也相對嚴厲了些。
老民警見狀，趕緊看了周妄那頭一樣，然后聲音壓低。
“可別這么說，一個孩子，才成年。再怎么做錯事也不能直接給他扣上「敗類」這種帽子。”
同事有些替老民警不值，但也沒辦法再繼續說什么，只能小聲嘟囔：“反正我是看不慣他那樣的……”
大概又過了一個多小時，周家來人了。
這次過來的，是周老爺子最信任的特助，姓王，平時大家都叫他王特助。
他進來時看起來很著急，風塵仆仆的模樣。
“同志您好，我是周妄這邊的代理人……”
王特助和老民警了解了一些情況，同時也說了被打的那個人在醫院的情況，之后又拿出一份諒解書
“這是被打的那個孩子寫的諒解書，還有一些別的資料。您看還缺什么，我們現在就補。”
王特助一看就經驗豐富，該準備的幾乎都準備了，老民警挑不出什么錯，又說了幾句之后，就叫他們準備些現金交罰款，然后他去打印處罰決定書。
周妄全程都沒說話，一直低著頭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王特助辦理好手續后，就將周妄保釋了出來。
走出警局時，周妄沒急著走。
他站在警局門口的臺階上，問王特助：“王叔，有煙嗎？”
王特助看了他一眼，“你爺爺說過，不讓你抽煙。”
周妄忍不住哼笑，“我爺爺不讓我干的事兒多了去了。”
王特助嘆了口氣，從衣兜里翻出根煙給他。
“老爺子現在人在國外，聽到消息后立馬就讓我過來了。他很擔心你。”
周妄偏頭點煙，垂著眼漫不經心的樣子，“那你告訴他吧，我暫時還死不了。”
王特助不知道說什么好了，安靜片刻，才道：“對了，你爺爺叫我問問你，為什么最近都沒去陳醫生那邊報道。”
“老去他那干什么啊？每次都來來回回那幾句話，然后給我開一堆藥回來。”
“可你的身體……”
“王叔，行了，我自己什么樣我自己清楚。”
他咬著煙下臺階，像是要走。
王特助趕緊跟上，“我送你回去。”
可沒過兩秒鐘，他就見前面的周妄忽然停下了腳步。
王特助順著看過去，發現對面迎面走過來兩個人。
是周妄的父親和弟弟。
周森祿一身革履西裝，臉上架著一副金絲眼鏡，看上去就是高階人士。
而他旁邊跟著的周南玉，也戴著一副和爸爸同款的眼鏡，小小的年紀，瞧著就格外彬彬有禮，很有教養的模樣。
王特助心里暗道不好，趕緊加快步子想走到周妄身邊。
他邊走還邊和那邊的兩個人打招呼，“周總，二少爺。”
但周森祿像沒聽見一般，陰沉著一張臉直奔周妄那頭，走近后，在所以人都沒反應過來時，狠狠的打了周妄一巴掌！
“啪！”
聲音很響，周妄被打的臉一歪，半晌沒動。
周森祿臉色冰冷，看著周妄像看著仇人一樣。
“我上次是不是說過了，要你不能再動萬家的人。”
周森祿現任妻子姓萬，而今天挨打的人，正是周南玉的表哥。
聽了周森祿的話，周妄笑著拿大拇指抹了抹嘴角，然后斜了他一眼。
“你說沒說過，關我屁事？”
“你！”
周森祿氣的像是還想打周妄，王特助這回反應快，立馬攔住了他的手。
“周總……”
周森祿氣到不行，用力想掙脫。
“你放開我，我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訓教訓他！”
周妄聽了這話，冷笑著出聲：“王叔，你放開他。我看看他今天還能怎么教訓我。”
周妄說話的時候，邊笑邊冷盯著周森祿。
不知道為何，周森祿脊背莫名泛出涼意。他又想到了小時候，周妄媽媽去世的時候。
小小的周妄拿著刀，臉上的淚痕還沒干，就那么冷冰冰的看著他，大聲的吼著，叫他給自己的媽媽償命。
周森祿后知后覺的有些后怕，他訕訕收回手，氣焰消下去了一些。
周妄等了半天，見他沒再動作，也沒耐心繼續待下去。
他和王特助打了招呼后便走，一直在旁邊沉默著的周南玉，見狀，喊了他一聲。
“哥。”
周妄沒搭理他，繼續向前。
周南玉又提高音量，喊：“哥！”
他邊說，邊往周妄那邊跑，攔住了他。
“哥，你別生爸爸的氣，其實他很在乎你的。”
周南玉比周妄矮了一個頭，他和周妄說話，要仰著腦袋。
周森祿看見小兒子去找周妄，有些急了。
“小玉！趕緊回來！別往那個瘋子身邊湊！”
周妄將周森祿的話聽進了耳朵里，片刻，冷冷勾起唇。
“聽見你爸的話了嗎？趕緊滾。還有，別叫我哥。”
周妄眼底像掛了層霜，聲音冰冷。
“你不配。”
-
那晚之后，周妄又變成了眾人口中的風云人物。
只不過這次讓他被討論的事情，從家室外貌，變成了「瘋」和「狠」。
“怪不得當初他能在附中做全校的大佬呢，有人說他高一的時候就把高三的人打服了！”
“這個事我也聽過，那會兒我還不信呢，現在看應該是真的。”
“真的太嚇人了！”
“是啊！”
蔣思琪后來也問過慈音這件事，論壇上曾經有人發過現場的照片，慈音出現過。
“音音，現場真像那幫人說的那么嚇人嗎？”
慈音不知道怎么說，她心里面不止一次的心有余悸，甚至過了好幾天，她還能想到周妄當時蹲在那兒，朝地上的人手背按煙頭的場景。
肆虐，狠厲，玩味又可怕。
真的很像以前聽過的，別人形容他時用過的詞——
「瘋子」
慈音想到這里，只能勉強的對蔣思琪說：“是有一點。”
而那之后，周妄也沒再找過她。
慈音本沒在意過這件事，可是后來有一天，那個沒來得及還回去的手機，忽然跳出來低電量提醒。
慈音后知后覺的意識到，她好像……還要再聯系周妄一次，把這個手機還給他。
這讓慈音犯了愁。
這天上學，她把周妄的手機再次放進了書包里，準備找個機會打電話聯系他。
去到班級時，蔣思琪已經到了。見她來了，趕緊朝她招招手。
“音音你快來！那位神秘追求者又給你送了好多零食！”
慈音被她喊的臉熱，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小聲對她說：“你小聲點，別胡說。”
“切，誰胡說了，根本就是嘛。不是追求者誰沒事天天給你送好吃的呀？今天還有奶茶呢！”
慈音的桌上確實放著很多零食，還有一杯奶茶。這不是第一次，從國慶假期結束開學后，她就陸陸續續收到很多次了。
她問過班級的同學，大家都說不知道是誰把東西放到她桌上的。
慈音沉默著沒出聲，片刻，她安靜的把那些東西都拿了起來。
旁邊的蔣思琪立馬就知道她想干什么，趕緊說：“你不會又要把東西送到失物招領那里吧？咱們班那個大箱子都被你這幾天的零食填滿啦。”
慈音也有點不好意思，可是她沒有別的辦法，這些東西她不能留下，也不想留下。
這個小插曲很快過去，慈音照例認真上完一天的課，放學后，她又安靜的留在班級，把作業寫完。
出了校門時，外面已經黑天了。
她莫名想起那天晚上周妄打人時的場景，她過去時，好像也差不多是這個時間。
慈音翻出一直放在書包里的手機，右上角的電量已經只剩下一絲絲，差不多是百分之十的樣子。
或許過了今晚，它就要徹底關機了。
慈音一邊走路，一邊猶豫。
好久好久，她腳下的步子忽然一停。
她拿著手機站在那，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打開手機，找到了之前周妄打過來的那個號碼。
“嘟”聲響起后很久，那邊都沒人接。
慈音猶豫著要不要掛斷時，那邊突然通了。
周妄有點沉，有點不耐煩的聲音在聽筒內響起：“誰？”
慈音有些被嚇到，還沒來得及出聲，就聽聽筒里面，又隱隱約約傳來了一陣嬌柔的女聲。
“周少……”
慈音意識到自己這通電話或許打的非常不是時候，也沒說話，慌手慌腳的就掛斷。
-
會所這邊，周妄被電話吵醒，心氣兒正不順。
不知道是誰帶來的妹子，這會兒正在他旁邊貼著。
他沒有耐心好好說話，直接推開人，扔了個“滾”字。
那女生顯然經過風浪，被趕了也沒什么感覺，笑呵呵的往李浩晨和曹遠那邊去。
“周少這幾天心情不太好呀，脾氣都暴躁了呢。”
李浩晨沒心沒肺的笑笑，“可不嗎？”
說完他還看向周妄，問：“妄哥，誰給你打電話啊？”
周妄正冷著臉點煙，眉眼間沒有任何溫度，整個人周身也全是生人勿近的氣息。
他沒搭理李浩晨，嘴邊的煙點著低頭抽了兩口，之后才隨意拿起手機看了一眼。
片刻，周妄眼底一頓。
曹遠感覺到他的不對勁，問：“妄哥，怎么了？”
周妄把手機“啪”一下往桌上一扔，身子靠后，頭也沒抬。
“沒事。”
也不知道過了一分鐘還是兩分鐘，周妄嘴邊的煙開始抽的越來越急。
最后他狠狠的抽了兩大口，急躁的把煙頭按進煙缸后，撈起手機，冷著臉起身。
李浩晨和曹遠都意外的站了起來。
“去哪兒啊？妄哥。”
周妄卻像沒聽見似的，頭也不回的推門走了。
-
晚上十點，慈音洗過澡準備吹個頭發上床休息。
周妄的手機被她重新放回了抽屜里，吹風機嗡嗡響起后，她一邊吹著頭發，一邊不自覺的愁該怎么辦。
不知道過了多久，抽屜里突然發出了“嗡嗡”的震動聲。
慈音有點意外，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關了吹風機后又仔細聽了聽，發現抽屜里面是真的有動靜。
她意識到應該是那個手機有電話打來，趕緊打開抽屜。
是之前周妄打過來的號碼，因為尾號是四個9，慈音記得很清楚。
遲疑片刻，她選擇了接通。
“喂。”
聽筒那邊有風聲，隔了幾秒，周妄才道：“下樓，我在你家小區外面。”
慈音嚇了一跳，她打開窗戶朝小區門口望過去，果然瞧見一輛開著車燈的車子停在路邊。
“現在嗎？”慈音看了眼墻上的掛鐘，“太晚了，你如果想要手機的話，明天我……”
周妄打斷她的話，語氣又硬又冷：“我讓你下樓。”
慈音一愣，沉默了幾秒鐘沒出聲。
周妄那頭像是沒了耐心，直接就將電話掛斷。
下一秒，樓下忽然響起了急促的喇叭聲，突兀的聲音打破了夜晚的寧靜，慈音很快就看見對面有不少鄰居，都開窗張望。
她此刻心慌的厲害，唯一慶幸的應該就是媽媽今晚睡的早。
可是如果周妄再這么瘋下去，她沒辦法保證媽媽會不會醒過來。
慈音咬咬牙，實在沒有辦法，拿起手機和鑰匙，小心翼翼的出了家門。
天氣已經入了秋，早晚溫差極大。慈音只穿了睡裙，下來的時候，不自覺抱著雙臂哆嗦了一下。
小區門口此時停了一輛極其張揚的跑車，通體黑色，在路邊極為惹眼。
周妄正坐在里面抽煙，他一只手臂搭在車身外，冷著一張臉，沒什么表情。
聽見腳步聲時，他第一時間回過頭。
女孩子身穿一條白色睡裙，裙子款式很保守簡單，圓領，領子周圍是一圈公主風的歐根紗裝飾，下面的布料直接垂到膝蓋下方，只露出半截小腿。
她像是剛洗完澡，頭發半濕半干，一張臉白白凈凈，純的要命。
好像跑的有些急，她呼吸的幅度稍稍大了些，胸口很明顯的起伏著，上上下下。
周妄漆黑狹長的眸子，明顯有什么不知名的情緒在涌動著。
他及時轉過臉，沒再看她。
片刻，就見他冷冷的開口：“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