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屋檐下，兩個人一高一矮的站在那兒。
    一個垂著頭，一個仰著臉。
    外頭的小雨還不慌不忙的下著，雨絲偶爾順著風飄向這邊，砸在周妄的背上。
    但是他卻好似完全沒有察覺。
    他眼底的神色很深，狹長的眸子低垂，前面的頭發來時被雨水打濕，有幾縷貼在了額頭上。
    見慈音不說話，他看著她，又面無表情的問了一遍。
    “我的檢討呢？”
    慈音慌亂的把耳機拽下來，神態有些局促。
    “我……我拜托班上的同學幫忙給你送過去了，她已經走了很久了，你沒見到她嗎？”
    周妄眼眸深深，沒正面回應。
    “所以，你是把我的東西，交到其他人手里了？”
    慈音有些無語。
    她不知道為什么周妄能這么理直氣壯的說那份檢討是“他的東西”，而且更要命的是，她居然還有一些遲疑，覺得是不是真的是自己做錯了事。
    周妄盯著她，似乎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面輕易放過她。慈音能感覺頭頂有一股無形的壓力，一直在上方盤旋。
    她有點害怕，想了很久，終于再次鼓起勇氣，抬起頭。
    “我再幫你重新寫一份，可以嗎？”
    慈音說話的時候，小臉仰著，眼底全是小心翼翼的真誠。
    周妄愣了下，完全沒想到她會這么說。
    片刻，他問：“現在？”
    慈音點點頭，然后指了指身后的超市。
    “里面有長案，可以寫東西。你……你在旁邊等一下就好，檢討的內容我都記得，很快就會寫完的。”
    慈音的記憶力很不錯，雖然達不到寫過的東西全部記住的程度，但是才寫完一天的內容，她基本上都能原封不動的全部還原出來。
    更何況那份檢討，她花了不少心思，記憶更加深刻。
    周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沒出聲。
    慈音等了一會，又看著他，試探的問：“可以嗎？”
    周妄眉眼淡淡，不多時，他手一插口袋，率先轉了身。
    “走吧。”
    -
    下雨的緣故，超市里這會兒幾乎沒什么人。
    收銀員站在柜臺里百無聊賴的朝外面看著，他們推門進來，也沒過多注意。
    超市內很安靜，兩個人無聲的一前一后走到長案前。
    慈音不想耽擱時間，她把書包從背上拿下來，直接打開翻出來一個筆記本就準備開寫。
    周妄看了她一眼，順手從旁邊拿了條毛巾去收銀臺結賬。
    待他再回來的時候，慈音的本子上，差不多已經多了一兩百字。
    他一邊擦著半濕的頭發，一邊倚在那，側身瞧著她寫字。
    慈音的手也很漂亮，白皙細膩。握筆的時候，隱約有青色的血管顯出來，腕骨有些突出，手腕極其纖細。
    周妄的目光無聲向上，視線落在了慈音的側臉上。
    她此刻眉眼低垂，神色安靜輕軟。
    淺藍色的口罩幾乎將她的半張臉全部遮擋住了，掛耳的白繩輕卡在她的耳后。
    下方，是慈音又白又細的脖頸，周妄看了一會兒，莫名有些煩躁。
    明明來之前，他還一肚子火氣。
    見到她之后，又好像什么都沒了。
    他轉過頭下意識想從兜里摸出根煙，但是一想到旁邊的人，又生生忍住了，只拿出煙咬在嘴里沒抽。
    沒一會兒，慈音就將檢討全部重寫好了。
    她看著最下方的落款處，有些遲疑。
    “名字……也要我幫你寫好嗎？”
    周妄斜了一眼，“不然呢？”
    慈音沒再說什么，再次將視線挪回本子上。
    她的字很好看，清秀中帶著幾分大氣。
    周妄眼瞧著她落筆，又一畫一畫的寫出了他的名字。
    不知為何，他看著，心底像是有什么動了一下。
    檢討重新寫完，并且也順勢交給了周妄，這讓慈音狠狠松了一口氣。
    她走出超市后，原本想隨便說一句告別的話便走。
    但是周妄卻在看了眼外頭之后，隨口叫住了她。
    “等會兒。”
    慈音不明所以，回頭看過去。
    只見周妄重新回了超市，從門口的傘簍里面，拿出了僅剩的一把雨傘，走去收銀臺。
    不多時，他再次出來，將傘打開。
    “過來。”
    慈音有些驚訝，這……他是想和她一起走的意思嗎？
    她連忙道：“我家就在這附近，很近的，我自己走就可以了，不用……”
    周妄斜眼瞧了她一下，打斷她的話。
    “這就剩一把傘了，你的意思是叫我把傘給你，我頂著雨回去？”
    慈音滿腦袋問號，什么跟什么啊？她什么時候說要他把傘給她了？
    “還有，現在這個鬼天氣，你覺得誰有心思看你？”
    他說完，沒再給慈音拒絕的機會，打著傘下了臺階。
    接著在傘下轉身看向她。
    “快點，我沒工夫跟你浪費時間。”
    超市剩下的這把傘很大，比普通的雨傘要大上一兩圈。也正因為如此，才會一直在角落里接灰，沒人買它。
    它的傘面是黑色的，細小的雨絲落在上面，輕砸出了微弱響聲。
    傘下，慈音很小心的在和周妄保持著距離。
    她從來不知道，原來從學校回家的這條路，也可以走的如此艱難漫長。
    旁邊的周妄這時看了她一眼。
    “怎么？我身上有臟東西？”
    慈音不明所以，抬頭看向他。
    “啊？”
    他陰陽怪氣的冷笑，“再往外面點，都能出去洗個頭了。”
    慈音一噎，沒再多說什么，無聲的往他這邊挪了一小步。
    但即便如此，她還是和周妄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周妄似乎懶得再廢話了，臭著一張臉，腳步加快。
    慈音吃力的跟在旁邊，好在速度提上去之后，沒一會兒就到了她家小區那邊。
    “那個……我家到了，里面的路我自己跑回去就可以了。”
    周妄腳步一停，朝里面看了一眼，最后又將視線落在了慈音身上。
    “呵，這么小心啊？”
    他語氣漫不經心，還有些不易察覺的冷笑和嘲諷。
    慈音抿了抿唇，沉默著垂起眸子，沒有出聲。
    周妄看著她的模樣，表情漸漸變冷。
    他沒再說什么，轉手把雨傘往慈音手里一扔。
    在她還沒反應過來時，冷著臉，轉身走了。
    -
    隔天上課，實驗班的班主任板著一張臉，宣布了上周五的周考成績。
    班上的同學大概都猜的出來自己考的不怎么樣，所以一個個都大氣不敢喘，一聲不吭。
    “劉瑞，123。”
    “王奇未，108。”
    “魏嵐，113。”
    班主任一個一個念著班上同學的試卷分數，臉色也越來越差。
    蔣思琪看起來有點慌，她忍不住拽了拽慈音的衣袖，小聲嘀咕：“完了完了，我怎么感覺我會不及格啊……怎么辦啊音音，老師會不會找家長簽字啊？要是需要簽字的話我就麻煩了。”
    慈音還沒來得及回應她，就見班主任朝她們這邊看了過來。
    “蔣思琪，116。”
    蔣思琪一臉天塌了的表情，有氣無力的上去取了卷子。
    慈音被她搞的也有些緊張，她以為下一個就會是自己，可是哪想到了很后面，班主任才念到她的名字。
    “慈音……”
    班主任在叫她的時候，明顯停頓了一下，語氣照之前有所緩和。
    “滿分，150。”
    慈音松了口氣，上去取卷子的時候，班上明顯有很多同學都悄悄看向了她。
    他們以前其實沒怎么注意過這個復讀生，即便是聽說過她原本成績優秀，是上一屆的狀元苗子，他們也沒什么大的感覺。
    因為能進實驗班的學生，就沒幾個學習差的。
    慈音是這樣，他們也是這樣。
    可是這次考試，班上目前為止就只有她一個滿分。
    雖說題目都不是很難，可是也足夠讓人將目光放在她身上了。
    卷子發完之后，班主任語氣嚴厲的批評了班上的同學。
    并且還說這周五繼續進行周考，如果下周公布成績的時候，班上還是這個成績的話，那就要提前開一次家長會了。
    班主任走了之后，班上響起了陣陣哀嚎。
    慈音看著自己的卷子，心情稍比他們輕松些。
    下課的時候，班上同學都討論起了周考的卷子，有幾個人甚至還拿著卷子來找慈音了。
    慈音有些意外，但是聽到他們的問題之后，也還是耐心的一個一個幫忙講解。
    遠處，劉美姿正對著鏡子擺弄著劉海，聽見周圍的人一直在討論慈音時，她忍不住冷笑。
    “不就是一次周考嗎？至于他們這樣？”
    她同桌和她關系不錯，也是個愛美的女孩子，聞聲，笑了笑。
    “對啊，實驗班最不缺的就是學習好的。而且看她平時打扮的土里土氣的，口罩都不敢摘，一看就比不上你！”
    劉美姿聽了她的話，心情不錯，表情也好了一些。
    “我待會兒要去找老師報名參加國慶晚會，你去嗎？”
    崇華大學每年國慶都會和附中這邊聯合組織校園晚會，劉美姿年年都因為周妄而主動報名，今年也不例外。
    同桌連忙擺擺手，“算了吧！一年就一個名額，你年年準備的節目都那么好，我們誰比得過呀？”
    她說著，又看了一眼那邊被人圍著的慈音。
    “等著吧，等到國慶晚會結束，班上那幫男生看完你的表演之后，肯定都發現你比那個只會做卷子的土包子好多了。而且我有預感，到時候周妄肯定也能被你迷住了！”
    這番話算是說到了劉美姿心坎里，她表情極為愉悅，甚至已經開始暗暗得意。
    這時，有同學從外面走了進來，喊了慈音一聲。
    “慈音，老師找。”